「為什麼?」夏璃不解地問。她知道孫珞一直很崇拜唐水陽,希望和他結交的啊。
「水陽同學的哥哥,是個可怕的人。」孫珞吶吶地說道。
「那只好算了。」夏璃听了,聳聳肩說。
唐水陽的生父早逝,他的家人除了母親外,還有兩個同母異父的哥哥,這兩人年令比唐水陽大了七,八歲,目前皆任職唐氏企業。這兩兄弟和唐家的女主人一樣,每天早出晚歸,所以夏璃到目前為止,都還未見過任何一個和唐水陽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造訪唐家,從來不會有「唐媽媽」笑容親切的端著蛋糕。水果出來招呼的場面,也沒有「唐哥哥」出來說聲「嗨!你是我老弟的同學嗎?」的普通家庭場景。
每回,都是孫婆婆插著腰的矮小身影在門口相候,尖刻地說︰「野猴女,你今天又弄得一身髒,先消毒再上樓去見少爺。」
真是奇怪的家庭。
然而,夏璃卻不討厭造訪唐家,因為,唐水陽的微笑就像魔法一樣,能把這一座冰冷的城堡變成和風薰人,可以暢所欲言,談天說地的小世界。
***
唐水陽寢室。
「媽的!德國人是不是飽了沒事做,好好的名詞還分什麼陰性,中性,陽性,這下好了,桌子是公的,台燈又是母的,天底下幾千幾個名詞,我要背到死啊!」夏璃將德文課本摔到地上,不耐煩地嚷道。
明天要德文小考,所以她今天一放學就跑來找唐水陽求救。朋友就是要于危難之中伸手援救嘛!可惜孫珞不能同來。
「常用就記住了。」唐水陽好脾氣地彎身撿起地上的課本,放在夏璃面前,安慰道︰「再忍耐一會兒吧,馬上就復習完明天要考的部分。」他在夏璃身邊坐下,繼續解說課文︰「KatijaspieltsehrgutKlavierKatja彈得一手好鋼琴,因為是第三人牆,所以動詞要用spielt,而不是spiele…。」
夏璃苦著臉,將唐水陽所說的記在課本空白處。唉,她干嘛浪費時間念這個,聯考又不考,全台灣也踫不到幾個德國老。
「我終于明白為何義和團要‘扶清滅洋’了。」念沒幾分鐘,夏璃又開始抱怨︰「這些洋鬼子的語言真他媽的莫名其妙!你看,光是一個定冠詞,就有四四十種化,真他媽的復雜。」
「語言的學習主要靠理解和熟習。」唐水陽溫和地說道︰「由于你生長的環境不需要用到德文,沒有機會熟習,學得辛苦是正常的。像我是在維也出生長大的,每天使用,自然說流暢。所以,小璃,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差勁。」
「我從不覺得自差勁。」夏璃嘟喃著。「是J校的規定差勁。那些老師們難道都沒發覺嗎,J校學生的中文破爛的可以了,還在那邊炫耀了半調子的洋文。」
「其實,中文句法變化自由,無明顯文法,反而難學多了。德文句法結構嚴謹,動詞變化雖然麻煩了點,但是一板一眼,就如同日耳曼的民族性,全訓照規矩來,反而好學。小璃,你中文這麼好,區區的德文算什麼嘴,對不對?」唐水陽微笑,手臂輕搭在她的肩上。
「別來這招激將法!」夏璃了他一眼,手肘頂了過去,唐水陽笑著傾身閃開「伯爵閣下,還是趕快幫我惡補吧!」
溫習完功課之後,唐水陽便帶她參觀藏書室。
「哇,好多。好多的書,」夏璃仰頭望著佔滿房間四面牆,連到天花板高的書架,書架前還一架活動小樓梯,她不禁贊嘆連連。唐家的藏書,簡直媲美一間小型圖書館。
「當初將這些書全部從維也納運過來,著實花了不少時間和人力呢!」
「可是,」夏璃東瞧西瞧,看著一本本書背上彎彎曲曲的外國文字。「怎麼都是外文書,一本中文的也沒有?」
「母親禁止我看中文書籍。」唐水陽溫雅的臉龐掠過一抹復雜神色,溫和的聲音中帶著黯然。
「那你中文怎麼會這麼好,真是怪哉。」
「你跟我來。」唐水陽微笑,帶著夏璃走到其中一面書架前,將架上的德文原版「相對論」推開,里頭赫然藏著整排大部頭的中文書。
「史記,戰國策。諸子學說,唐宋八大家選集是大哥送我的,」唐水陽指著他的「藏」書介紹著。「唐詩宋詞,紅樓夢,金瓶梅則是二哥給我的。」
看來,他這兩位兄長的喜好差蠻多的,不曉得孫珞說「可怕」的是哪一個,是「史記」還是「金瓶梅」?夏璃心想。
「去年二哥送我一整套金庸小說,我看得入迷,整晚窩在這里,結果隔天發高燒,害得二哥大哥狠狠了一頓。」唐水陽笑道。
夏璃挨在唐水陽身邊,探頭看著那些精采的藏書。
「咦,這本好像蠻有趣的。」她踮起腳尖,想抽出上層架的其中一本,不料卻引起整排的「書崩」。
「小心!」唐水陽摟著她的腰,背轉過身,修長身軀覆在她身上,替她擋下了掉落的書本。
「好險!」夏璃吐了吐舌頭,旋即發覺自己被唐水陽圈在懷中,鼻尖觸及他襯衫領口,形成親昵的相擁姿勢。
她的臉徽微發熱,手抵著分的胸膛,匆忙說道︰「我們離開這里吧!」
唐水陽點頭,手輕扶著她的背,走出藏書室。
靶覺到背後那只溫柔護持的手,夏璃心中再起騷動------如同他們相識的那晚,唐水陽情急之下握住她手腕時的奇妙感覺。
這幾天下來,她發覺自己並不討厭。呃,老實說,她喜歡和唐水陽在一起的氣氛。
她原本以為,富家子弟由于天生環境優渥,舉止言談之間自然而然會有一種自負;就如同大學教授瞧不起高中老師,高中老師瞧不起小學老師,法官瞧不起缺乏法律知識的人。
只要是人,多少會借由某方面的自負來建立屬于自己的尊嚴。就像她,不時以「家境困窘,奮發向上」的無產階級小市民的驕傲來對抗J校的貴族風。
然而,她在唐水陽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優越氣味。
人如其名,他就像一池清澈的水,毫無偏見的映照出周圍的事物,像溫暖的太陽,和煦對待性情各異的人----包括粗魯無禮的她。
幾天相處下來,夏璃發覺自己無法不喜歡上唐水陽,這樣的性情,這樣的胸懷,不論何時都令她覺得舒服,如沐春風,尤其當他輕喚著她的名時,夏璃覺得一顆心仿佛浸在溫水是,暖洋洋的。
她不覺抬眼望著走在身旁的唐水陽,他正低頭翻閱著適才取出的書,襯衫袖子斯文地卷到手肘下方,深色長褲襯著他修長的腿。
夏璃沒見過比唐水陽更適合穿純白襯衫的男生,俊容配上白衫,更顯得斯文溫雅。
等等,她在想些什麼,在覬覦唐水陽的「美貌」?夏璃心中然響起警訊。
喜歡唐水陽是一回事,像J校女生那樣迷戀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是好朋友,哥兒們,我不能用有色的眼光來看待他。」夏璃葉自語。
「小璃,你在說什麼?」唐水陽听到她說話,轉頭問道。
「呃………沒有啦!」夏璃連忙岔開話題。「咦?上那本是什麼書?」她湊過去,看到書皮上寫著「金剛經」三個大字。
「老天!」夏璃秀眉拱起,臉上是受不了的神情。「你年紀輕輕,居然在看種東西。」
「什麼叫‘這種東西’?」唐水陽劍眉微揚,略感有趣地問道︰「又為什麼年輕就不能看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