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越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三個人若真有一個人要死,也不可能是你!」
「你怎麼這麼傻?這件事是由我而起,自然由我來解決。」他吼她,她的自作主張從來沒有讓他像這刻這樣心痛又生氣。
她怎麼可以這樣?
在他剛剛明白自己對她的心意,在他想要好好地愛惜她,照顧她的時候,她怎麼能輕易將自己舍棄?
「其實如何解毒,嬤嬤早就告訴我了,很簡單,我若舍不得殺你,就殺下蠱之人。來密邏城之前,我也確實是如此想的。可是後來,到了習府之後,我發現,若我真殺了她,你一定不會原諒我。你這個人,太重恩義,絕不會為了一己之私殺害無辜之人,而且你對她充滿了歉意。但我又舍不得你死,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她在他的懷里,仰起臉看他,如水霧般的眸子滿載情意,迷迷蒙蒙,叫他的心痛了又痛。
「你太傻,太傻了」方才那一刻,他的確是有犧牲自己這種想法。但他沒料到,會被冰越看穿,而她,竟然如此決絕,先他一步做出選擇。
「我不傻,傻的人是你。你怎麼會喜歡我呢?我的脾氣那麼壞,口氣很差,不會說甜言蜜語。我的身上那麼多麻煩,解決了這一件,還有聖女心經的問題,哪一樁都要人命。」她緩緩地說,帶著暖暖的笑意。
與往日的冰冷完全不同,像是要在最後一刻,釋放她體內被壓制住的所有熱力。
謝慕馳緊緊地將她攬在懷中。
如果說從前,他還有些微迷惑,總覺得愛上她有些不可思議,像是被蠱毒施了咒,將他心底的秘密猝不及防地攤在眼底,他還來不及消化,便無可選擇地必須面對這件事造成的後果。
雖有疑惑,但他並不反感。
有時候覺得,他對她或許的確存在好感。要不然,為何如此擔心她?總是放不下?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不舍。
正如冰越所說,她不舍得他死。
而他,又何嘗舍得她死?
「你不要再說了,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雲夢珠呢?雲夢珠不可以起死回生,但一定可以救你的傷啊。」情急之下,他顧不得男女有別,伸手入她襟中搜索。
「你——」冰越的臉一陣滾燙,心跳得好快,膝蓋陣陣發軟。
「找到了。」他將雲夢珠置于掌中,推至她面前,可是無論他如何催生內力,雲夢珠始終一無所動。
冰越搖搖頭,「沒有用的,你不會聖女心經,拿著雲夢珠也等于入寶山而空回。」
這個時候,她還有心思開玩笑。
他恨恨地瞪她一眼,這丫頭啊,何時能安分一點,不要讓他為她如此擔心難過?
「不要難過。」她伸手,撫上他繃得緊緊的下頜,「我死了之後,你就當做了一場夢,從來沒有認識過我,你還是京城謝王府的五公子,西荒、瘴林、陰沼這些地方,你從未去過。」
他嗓音粗啞,目中蘊淚,「你說謊,我記得你明明說過,你不願像你師姐那樣,她這一生所受之苦,再也無人記得。」
「可是」冰越忽然噘了噘嘴,轉眼尋找著目瞪口呆的習玉臻。她向玉臻招了招手,玉臻只得機械地走到她面前,她沒有想到冰越會自盡,眼看著一條人命生生斷送在自己眼前,那種驚駭絕對比听到謝慕馳變心,要強烈得多。
若是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從未有錯覺梳發之約時那一瞬間的甜蜜。
「習玉臻,我可以告訴你,你輸給我的地方就在這里,我不會以死來要挾別人,不會要他在我死後戀戀不忘,因為充滿歉疚而永遠無法快樂。這是你一生都無法超越我的地方。」
玉臻臉色驟變,爾後驀然轉身,疾奔而去。
習彥重重地嘆了口氣,向謝慕馳抱一抱拳,也隨後而去。
等到兩人都走遠了,冰越才忍不住笑出聲來,可笑著笑著,牽動傷口,痛得她連連皺眉。
「你又在想什麼?」謝慕馳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唉,」冰越嘆氣,「我本來並不想如此大方,可是為了能讓習玉臻服氣,我確實比她更愛你,所以我願意讓你忘了我。」
謝慕馳簡直是哭笑不得。
「別說傻話,我帶你回陰沼,嬤嬤一定會想法子救你的。」
話雖如此,他自己卻沒有多大的把握,別說陰沼離此路途遙遠,便是那毒瘴林,以冰越此刻的狀況,也過不去呀。
這一生,他歷經磨難險阻,卻從未有一刻,像這樣彷徨無措。
若是她若是她
當真離自己而去
他不敢往下想。
出京之前,二哥斷言凶多吉少,原來是真的是真的
「我不願意你死,更不願意她死,若她死了之後,你定然會一輩子記得她,感念她,時日愈久,這份懷念就愈深,我我不想你這樣對她,所以我寧願自己死,你說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冰越縮在他的懷里,明明還有很多話想要說,可偏偏覺得渾身乏力,只想睡去。
她要死了吧?
流了那麼多的血,身體里的血液都像是流空了。
她又冷又累。
其實,死也不是一件那麼難受的事情。
尤其是,在臨死之前,能看到謝慕馳為了傷心流淚,她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你為什麼要哭呢?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師父死的時候,她也沒哭。
可現在,有人為她哭。
她比師父幸運,比師姐幸運,比習玉臻幸運比太多太多人幸運了。
上天對她真好。
「我今生難得救人,難得負人,你都是第一個。」謝慕馳抱著她,喃喃地說。
他感受到生命自她體內緩慢流逝,他卻沒有辦法挽回。
他對她好嗎?
他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她也是這樣,奄奄一息。他救了她,將她帶去密邏城,又陰錯陽差助她取得雲夢珠。
他趁她熟睡之際,偷了雲夢珠。
那是他第一次做偷偷模模的事,後來,她不問,他也假裝不曾在意。
他想,其實或許從那一次開始,她就在他心里佔據了不一樣的位置,第一次救人,第一次負人,然後是——
第一次愛人!
那麼,冰越,你听到了嗎?
听到我心里對你說出的答案了嗎?
長夜寂寂,風過無痕。
一切因他而始,一切因她而終。
幾回魂夢與君同?相逢猶恐是夢中。
第十章靈山夜雨
一年後。
京城,靖安王府。
謝慕馳前腳剛進門,便听得八妹慕藍的聲音喳喳呼呼地從前廳迎了出來︰「五哥五哥,你可回來了。」
他一怔,怎麼消息傳得如此之快?
看八妹的樣子,像是特意在廳里等著自己似的。
然而,就在今天以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會回來。
「五哥!」淡藍色的衣裙繞過影壁,裙角翻飛如蝶,翩然落到他的眼前,「你怎麼才回來呀?你朋友說你早就離開西荒了。」
西荒!
這兩個字讓他的心愀然一緊。
不錯,他離開西荒已經整整一年。
這一年,由西到南,又由南到北,他走了許多路,一個個希望升起,破滅,再升起,再破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南疆海患已平,有二哥二嫂坐鎮,也不再懼怕零星赤軍的騷擾。所以,雖然他此次西行的任務沒有達成,對南疆的百姓來說,卻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暫時卸下肩上的重擔,卻無法卸下心頭與日俱增的思念。
那一日,他將雲夢珠和冰越一起帶回陰沼,交給嬤嬤。
嬤嬤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對他搖了搖頭。
原來雲夢珠的傳說,果真都是假的!什麼起死回生,什麼活死人肉白骨,統統都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