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僅僅只是為了拒絕自己,不願意助他去南海抗敵?
「莫非是因在下而起?」
老婦人不答反問︰「我且問你,密邏城中可有女子傾慕于你?」
謝慕馳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心中不免有些動怒。想那老婦人若不是在拖延時間,便是神志有問題。
便冷冷地道︰「有什麼事,我自去問冰越,不敢勞嬤嬤費心。」說罷,便要硬闖。
「她若知道原因,也不會拖到如今。就算你今日能見到她,明日又如何?不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總有一日你再也見不到她。」
謝慕馳猛地煞住腳步。
「她沒有死,對不對?」
老婦人垂下眼瞼,「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的問題?
謝慕馳想了一會才想起來,密邏城中可有傾慕于他的女子?
這問題問得實在突兀,可為了得到冰越確實安然無恙的消息,他還是慎重地搖了搖頭。
此次去密邏城,前前後後不過才十幾日的光景,莫說是傾慕,就連相識之人也沒有幾個,更莫說還得是女子!
熬人听他這樣回答,桀桀地笑了起來,「密邏城素有習俗,訂了婚約的女子,會給心上人喝一種名字叫做‘上邪’的酒,以自己的心尖之血制成蠱毒混入酒液之中,男子飲下之後,若一生只鐘情于女子一人,蠱毒便不會發作,但若他心中另有他人,那麼蠱蟲便會在他體內蠶食他對其他女子的愛意,同時,蠶食那名女子的生命!」
訂婚?
上邪酒?
心上人?
謝慕馳驚怔不已。
這老婦人說的,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難道,他體內潛藏著某種蠱毒而不自知?甚至,這種蠱毒有可能鯨吞冰越的生命?
這、這不是太好笑了嗎?
若這種說法成立,豈不表示冰越就是他的心上人?
不!
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雖然這一路行來,他憐她孤苦,惜她天真耿直,也心疼她不會照顧自己。但有時候,他也生氣,氣她的固執冷淡,直言直語。
她是一個不懂得變通,認定一件事便一往直前的人。她分不清是非黑白,對人對事不會心存感激,也不會怨憤嫉恨。
說得好听一點,她是天真無邪,不染世事。
說得難听一點,她就是一塊木頭。冷冰冰!硬邦邦!
他,靖安王府的五少爺,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柔媚的,潑辣的,艷麗的,清雅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哪種類型沒有?
他又怎麼會鐘情于一塊木頭?
「你不承認?不承認就是維護那名下蠱的女子!那你就不要怪老身不客氣了。要想冰越不死,唯有你死!」
話音還未落,一道杖影當空劈落,也不見有如何花哨的招式,但那股凌厲的勁風,已讓謝慕馳躲避得頗為吃力。
他向來對武功極為自信,沒想到一到西荒,初遇醍摩,被他幻影術所惑,不敵被囚。如今,又見這名年邁體衰的老婦人竟有如此功力,不得不慨嘆一句「人上有人」。
他正興起斗勝之心,身形在老婦人的杖影之下翩然游走。
覷個空子,正待要一招將她拐杖奪去,不料斜刺里驀地一道身影閃來,擋住了他的攻勢。
「冰越!」他心下一喜,直覺便收了拳。
沒想到,那老婦人卻無所顧慮,一杖劈下來,杖頭原本對準謝慕馳,卻被冰越狠狠一撞,撞開他,鐵杖「砰」地砸在冰越背上。
那一瞬,她只覺得全身的骨骼都似要裂開一般。
雖有雲夢珠護體,臉色還是霎時變得蒼白若死,肩背之處火辣辣地痛。
「嬤嬤。」她咽下喉頭的一口鮮血,身子一軟,倒在一雙及時伸出來的臂彎里。她抬眸,便看到謝慕馳那一雙痛惜的眼。
于是,她對他笑了笑,眼楮望著他,不舍得移開,話卻是對著老婦人說的︰「不是非要他死不可的,對不對?我們還可以去找下蠱之人。」
老婦人握著鐵杖,鐵杖還揚在空中,沒有收回。
良久,她嘆了一口氣,什麼話也沒說,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挪地退回了內室,腳步遲重得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消耗著生命的能量。
直到老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冰越才柔聲道︰「習玉臻,你忘記了嗎?你會陪我去找她的吧?」
謝慕馳心里一酸,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八章失憶失心
離開陰沼的前一個晚上,冰越帶他去見了她的師姐。
那是一個美麗蒼白得如同剪紙一般的女子,紙糊的骨架,工筆細描的容顏,再加上空洞的靈魂,便有可能成為冰越日後的樣子。
一直到離開陰沼,再回到通往密邏城的大道上,回想起那一幕,他心中還是忍不住泛起陣陣寒意。
「師姐愛上了一個以身試毒、誤闖陰沼的采藥郎中,被聖女心經反噬,才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謝慕馳嘆道︰「能以身犯險,親到毒瘴林中尋求解毒之法的郎中,應也不是普通郎中吧。」
冰越撇撇嘴,「他是不是醫術很好很有名我不知道,反正他沒有治好師姐,再說,你們中原所謂的身份名氣對于我們來說又有什麼關系?他是藥王,或者僅僅只是離瘴林不遠的村落里的無名郎中,在我們眼里,都只是一個陌生男人罷了。」
「藥王?」謝慕馳苦笑,「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師父摘了他的記憶,將他送出瘴林,這一輩子,他都不會記得陰沼,不會記得師姐,可師姐這一輩子卻因他而改變,再也不能回頭。」冰越傷感地道。
謝慕馳默然不語。
藥王忘記了曾經心愛的女子,那個女子又何嘗記得他?
連靈魂都沒有了,只是一具空殼罷了。
生命對于她來說,再無喜怒哀愁。
他們兩個,一個失憶,一個失心,究竟誰比誰更幸運?
「我本來以為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像師姐那樣傻,更不會和她犯同樣的錯誤,所以,當我日漸開始有了喜憎之心,開始感覺到憤怒和悲傷,開始信任你,並討厭習玉臻的時候,我發覺我再也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內息,那時,我只是感覺恐懼和害怕。」冰越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他們已到了初次相遇時的那間驛舍,驛舍老板自然不再認識他們,彼時,他們已扮作一對年老虔誠的老夫婦。
謝慕馳看著冰越,那是一張被易容術折騰得老氣橫秋的臉,掩蓋了她那張如高山冰雪般清幽淡麗的容顏。
然而眼神卻是熟悉的,當她說話的時候,眼波里流動著一絲溫暖的笑意。
這與從前的她截然不同。
謝慕馳既欣慰,又感到一絲難以掩藏的羞窘。
如果說,嬤嬤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他無疑是在向世人昭告,他的心上人就是冰越!
她病得越厲害,就證明他越喜歡她。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一種毒呢?
將他仍還懵然無知的心事無限放大到世人皆知。
他以後,到底該以何種面目去面對她?
而她?又會如何看待他?他害她幾乎喪命,她心底難道沒有一絲怨言?
謝慕馳越抗拒,越是不去想這件事,心里的疑惑就越深,目光越發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轉。
冰越觸及他閃躲的目光,微微一笑。
有時候她想,其實她也並非天生就是那麼冷淡的。
「不過後來你讓我怪病纏身,我又不那麼想了。」
不那麼想?
謝慕馳費力地抓回她前面說過的話。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感覺恐懼和害怕?其實,如果我是你,我是絕對不會練那個什麼聖女心經的,人都是有感情的嘛,要人像木頭一樣過一生,什麼情緒都不允許有,那不等于活死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