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馳容色一沉,「你那是說什麼話?快點給習小姐賠不是!」
冰越挑一挑眉,「我說錯了嗎?我不過是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罷了,我不像你們那麼虛偽,心里想什麼也不敢說,耳朵里也盡想听好听的話。」
「謝意是發自內心的,不是什麼好听的話。」謝慕馳糾正她。
這丫頭對人對事的看法如此扭曲,他一定要好好地教教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自知地將她納入自己的責任之中了。
「對!你也說要發自內心,可是我發自內心地不喜歡吃她的東西,不喜歡她干涉我討好我的態度。」
「討好你?習小姐為什麼要討好你?不要亂說話」
謝慕馳的話音還未落。
轟——
陡然間,熱血直沖頭頂,玉臻的臉紅得像煮熟了的蝦。
再也站不下去了,又羞又急又惱,隱忍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一轉身,向山下跑去。
「習小姐!」
謝慕馳無奈,狠狠瞪了冰越一眼,向玉臻的背影追了過去。
冰越果真不吃玉臻送來的食物,自己摘了野果子,坐在洞口,有一口沒一口地咬著,顯得心事重重。
謝慕馳送走了玉臻,從山道上折返回來,看到的便是那異樣憂愁的冰越。
她雙眉緊蹙,一雙甚少漾起波折的眼眸內如蘊驚濤,像是有什麼情緒隱隱鎖在瞳內,不斷沖撞,想要破繭而出。
他心頭一驚,壓住方才些許不快,三兩步奔到她面前。
「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听到謝慕馳的聲音,冰越又是渾身一震,茫然抬起頭來,目中萬千華光霎時消散。
「你剛才在想什麼?」謝慕馳看著她再度冷靜下來的雙眸,小心翼翼地問。
冰越撇撇嘴,「我在想,你會不會送那個千金小姐下山,送著送著就不回來了。」
「怎麼會?」
「怎麼不會?」冰越認真地看著他的眼楮,「你方才不是幫她插髻了嗎?」
插髻?
她是指他方才替玉臻接住梳子,並順手幫她插回發髻這件事?
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呀。
再說,他幫她撿梳子和自己回不回來,這兩件事又怎麼能扯到一塊兒去?
謝慕馳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麼會不回來呢?這一路上,我們也算患難與共,要離開自然也是兩個人一起平平安安地離開。」他想也不想地說。
冰越卻「哼」一聲,站起來,抖落滿襟的野果子,「可是我不願意跟你一起走。」
原本她就是一個人,沒曾想過會遇到他。
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都是她一個人的事。
如今,雲夢珠已在手中,她就該早早回去,至于眼前的這個人,又與那些死在深淵里的陰宗教徒有何分別?
不過是一個能動,一個不能動而已。
世間萬物皆化虛無。
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她舉步往前走,絲毫不曾回望一眼。
謝慕馳皺了皺眉,看著她翩然而去的背影,終于還是幾個縱越,攔在她的身前。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用自己的腦子好好想想,為什麼此刻我們還能安然站在這里?那是因為醍摩並不知道我們已經月兌險。如若你現在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密邏城,你想,憑你之力,能夠帶著雲夢珠離開嗎?」
隱隱地,他的語氣里已帶著一絲嚴厲。
「那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冰越掉開目光,不去看他。
好奇怪!從小,師父就贊她,心如明鏡,不沾塵埃。她從不因外物而喜,也從不因俗事而悲。
一顆心里從來只裝一件事。
比如師父臨終之前讓她來盜珠,她便只一心一意想著如何拿到珠子。至于過程如何艱難,結局會否如意,從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其實,她打從記事之日起,就從未離開過陰沼,從未離開過師父。
她不知道陰沼就建在世人止步的莽莽雨林之中,不知道雨林內密布毒瘴,不知道那里是毒蟲猛獸的樂園,不知道從陰沼到西荒會經歷那麼多的凶險磨難,更不知道,當她終于走出雨林,到了通往密邏城的官道之上時,會受盡那麼多的白眼與漠視
師父的教導是對的!
這就是人!
人都是自私的動物。人命如螻蟻,亦如朝露,他人看己如是,她亦如此待人。
所以,就算她那天被人棄之荒野,再也醒不過來,她也不會心存怨恨。
可是,上天偏偏讓她遇見他!
他與別人不同。他不怕受到神靈的詛咒,也要救助她這個並不誠心的人。
他一再為她所累,卻還想著怎樣為她開月兌,令她置身事外。
是他,令她的心開始動搖。
讓她覺得,除了師父之外,她也可以信任其他的人。
讓她學會歡笑,也學會了憤怒。
是的,憤怒!
她承認,在那個萬丈深淵之底,在她手持雲夢珠,與謝慕馳一同看到那些沉埋在淵底的累累白骨之時,她的心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震撼。
這麼多如螻蟻,如朝露的人,就疊堆在窄小的秘道里,為了生存,同心一力地做著最後的努力。
是誰,可以如此無視,踐踏他人的生命?
在她毅然決然跳下去的那一刻,她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死。
在深淵之底,她也沒如謝慕馳一樣,渴望出去。
自己落入何種境地,以何種方式結束生命,她從不去想,不去管,也不在意。
可是,她看著他如同那些人一樣,在絕境之地不氣餒,不放棄,看著他對那些死去多時的人露出的難過與敬意的神情,她的心在迷惘中混亂了。
亂如麻。
以至于經脈倒轉,氣息紊亂,無法自制地陷入瘋狂的境地,如果不是他在最後關頭打通地道,又以內力強行帶她離開,拉扯之際讓她一口鮮血噴出來,那麼此刻,她很可能會如她那些無法承受聖女心經的師姐們那樣,一世癲狂。
修習聖女心經之人,必須達到忘我的境地。
無喜,無悲,無憂,無懼無七情六欲,無己無人無思無覺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也做不到了呢?
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跌下深淵,摔成齏粉,也無法看著那一具具白骨而無動于衷,更無法忍受,習玉臻臉上那抹嬌羞的紅暈
她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會遭聖女心經的反噬。
可害怕,也是一種情緒。
難道,她再也回不到雪般清冷的當初?
「什麼叫與我無關?你的命都是我撿回來的,在我沒說放棄之前,你不可以自暴自棄。」謝慕馳幾乎有些氣急敗壞了。
他是不明白她,也不懂她心里的想法。
可若是要他放手,任她瞎打誤撞下去,他又如何能放心?
在他的眼里,她就像一個天真固執的孩子,明明還沒有學會走路,卻偏偏要推開身邊扶持的雙手,自以為可以走得很好,卻不知前路坎坷,下一瞬就會跌得頭破血流。
而她,如果再一次跌下去,就很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他怎能允許她獨自冒險?
「我明白了。」陡然,冰越嚴霜般的眸子里漾起一絲了悟的神情。
「你明白?」
她明白什麼?
連他都不明白自己,這樣緊張她,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說,是因為這一路走來,共同度過許多磨難,才有了仍要一同走下去的患難之情?
還是,僅僅只因為她太不會照顧自己,所以才讓他責無旁貸地擔負起維護她的職責?
又或者,根本只是因為他對她心存愧疚?
因為他曾偷了她的珠子?但,她不是也不問自取地拿回去了嗎?
兩廂扯平,他們誰也不欠誰才對。
然而,他卻听得冰越的聲音冷冷地道︰「因為雲夢珠還在我的手上,你不死心,所以才說要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