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彥的臉色猛地一變,雙拳在身側握緊。
卻在此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入耳中︰「習公子好興致。咦?原來習小姐也在這里。」
聲到人到。
玉臻才回頭,便看到自陽光下翩然而來的白衣少年。
他還是那樣步履優雅,意態悠閑。興許是因為一夜未歸,長發略有些凌亂地散在風中,點點朝陽落在發上,閃著碎金一般的光澤,更是襯得他臉若冠玉,眸如春水,清澈明亮得像是鎖住了漫天星光。
玉臻心頭怦然一動,頰上飛上兩朵紅霞。
那邊廂,習彥早已按捺不住。
「謝慕馳!你還敢回來?」
少年聞言,失笑,像是听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在下並不知道習府在一夜之間已改變待客之道,又何來敢不敢之說?莫非向貴府投棧還需要莫大的勇氣?」
「巧舌如簧,我不跟你爭辯,我只問你,昨夜你去了哪里?」習彥的臉上布滿陰雲。
少年倒是一怔,收斂了玩笑的容色,試探地問︰「昨夜城中是否出事?」
「你還來問我?你昨晚一夜未歸?究竟去了哪里?做過一些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
至此,少年已完全明白。
昨夜城中不只是出了事,看習少將軍那凝重的表情,定然還是大事!
他只有苦笑,「如果我說,昨晚我就在貴府西側的小巷里睡了一夜,你會不會相信?」
習彥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我們府里的環境不好,比不得西側陋巷?是以你特地跑到那里去睡了一覺?」
少年神色未變,「我知道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既然你已認定我有罪,那麼是否也該讓我知道,我到底所犯何事?」
習彥憤憤地道︰「昨夜有人破牢劫人,手段殘忍,初步斷定,非人力所為。」
「非人力?」少年蹙眉一笑,「莫非我長得很像禽獸?」
這一下,不只是玉臻,連同好奇過來看熱鬧的下人們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習彥的臉上有些掛不住,「猛獸也有主人,若無人驅使,它怎懂得劫牢殺人?」
少年點了點頭,驀地又想起一事,「牢中被劫之人,是否就是前天下午在府前抓到的那幾個流浪漢?」
「不錯。」
「我懂了。」少年嘆了一口氣,「不過,在被定罪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請你讓我參與調查此事,用事實還自己一個清白。」
習彥沉聲道︰「你應該知道,我無權答應你任何事。」習彥的職責是負責城內治安,如今,發生這樣聳人听聞的血案,職責所在,他必須全力緝拿疑犯歸案。
雖然起初,他也曾想過,請少年協助他一起查案,可是現在,疑雲叢生,少年可說是目前掌握的唯一疑犯,縱他,則等于徇私。
這麼大的罪名,他擔當不起。
雙拳在身側握了又握,仍然拿不定主意。
耳邊卻听得少年慨然一笑,「一個請求,不過是向你交代我的去向而已,我並不是逃跑,你大可放心,若是找不到真凶,我自然會回來听候發落。至于你會不會答應,我從未想過。」
那聲音原本近在咫尺,可是一笑過後,他的人已倒越過牆頭,飛縱而去。
那身影快逾一念,習彥才想起要追,眼前已失去目標。
習彥瞠目結舌,半晌長嘆一聲,這謝姓少年的武功其實比他想象的,還要高上許多。
第二章鎮教之寶
案發現場確實如習彥所說,手段殘忍!
凶徒因是夜半潛入,一些獄卒還在睡夢之中,便被人一分為二!斷口處血肉模糊,不像是兵器所為,倒像是被人扯住肩膀,生生撕裂一般。牆壁上鮮血淋灕,碎骨皮肉隨處可見。讓人見之膽寒,聞之驚心。
放眼當今武林,有這樣過人臂力的,不過區區三人。而那三人又斷然不會千里迢迢跑來西荒,用如此殘忍的手段殺害幾名毫無抵抗之力的獄卒。
那麼,唯一能解釋得過去的,似乎只有野獸所為這一說辭。
但,既是野獸所為,如此龐然大物混跡于密邏城中,豈無一人撞見?它被藏于何處?受何人驅使?食何物為生?
會不會有一天奔于鬧市,殘殺無辜城民?
這是習彥最為擔心的一點。
所以現下,當務之急是找出殺人猛獸,防止在祭天神典之上鬧出不可收拾的事端。
然而,時日一天天逼近。
城中巡防一日緊似一日,對于案件的進展,卻仍是毫無頭緒。
這樣到得第五日,便是侍天神教舉行祭天神典的日子。
神教位于城後靈山之上,平日並不對信眾開放。只有每年的教主祭天之日,才會大開山門,接納信徒,宣傳教義。
天光初亮,謝慕馳便隨著人流一同上山。山中晨霧彌漫,鳥聲啁啾,人流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向山頂。
行人雖眾,卻無一人出聲交談。
他在人群中搜尋著曾經懨懨病弱,與自己一路同行的藍衫少女的身影。他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撿到她,一路上倍加照顧,看著她的病一日日好起來,但他卻始終不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那晚,他看著她走出習府,才轉個彎,到西側小巷,她似乎正要回頭,對他說什麼,他才靠近,便感覺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似蘭非蘭,似麝非麝,他眼前一花,暈倒在陋巷。
再醒過來之後,便是第二日清晨,听聞習彥說起城中變故。
習彥當他是疑犯,只有他心里清楚,要洗清自己的罪名,唯有找到藍衫少女。
可是,茫茫人海,要找出一個不知道名字,不清楚來歷的人,談何容易?
一路沉默著上山,漸漸到達山頂,一線日光沖破濃霧,頓時滿眼金光,璀璨生輝。
一座氣派恢弘的豪華殿宇聳立在金光之下。饒是謝慕馳見多識廣,也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撼了。
月牙白的牆壁高聳入雲,黃金打造的雕欄扶手上,蜿蜒攀爬著栩栩如生的天心草浮雕,殿頂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光芒四射,灼灼生輝。
穿著白色祭袍的神使廣袖低垂,面容平和地站在神殿四周
面對如此肅穆聖嚴的景象,有些人開始雙手合十,匐跪于地,然後,更多的人跪了下來,殿前廣場之上,黑壓壓跪倒一片。
忽然,似有鼓聲自天邊傳來。
人們紛紛仰頭。
原來是殿前的侍天神塔旁支起了一面十余丈高,八尺來寬的大鼓。此刻,正有一名女子在鼓上翩翩起舞。
她頭戴寶藍孔雀冠,身著七彩孔雀衣,臉覆輕紗,只眉間一點朱砂隨著跳月兌激揚的舞姿時隱時現。
這是祭天神典的第一步,歡快熱鬧的鼓點象征著百姓對天神的感戴之心,期待來年風調雨順,人民生活平安喜樂。
跳舞的姑娘來自民間,經過層層篩選,舞姿容貌必定是一流,才有資格在大典之前跳上一曲《大鼓舞》。
蹦聲正酣,驀地听得神使高聲宣布︰「恭迎教主!」
眾人趕緊匍匐于地,以額觸地面,恭聲道︰「恭迎教主升壇!」
聲音低沉,如海底震蕩的波浪,一層層推高,壓住了鼓點。
謝慕馳在低頭的瞬間,神色陡然一凜,眼角余光瞥見一抹紅霞自鼓上閃現。那是跳舞姑娘腳上的一只腳環。
他記得,那名布衣少女腳上也有同樣的一只。
因為是赤金之色,陽光一照,會發出血紅的光芒,所以印象深刻。
如今她臉覆輕紗,出現在此,又是意欲何為?
心念電轉,他手上已扣了一枚銀針。
銀針為女子刺繡所用,從集市上購得,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