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樣事情都難不倒她,她腳程快,凌晨的時候街上又沒有什麼人,五個人干的活她一個人就可以做完。
可是,這樣也剛剛只夠支付外婆的住院費。
到了晚上,夕陽西下,她才能拖著疲憊的腳步往返醫院,探望外婆。
每一次走進醫院大門,她都下意識地抬頭,望一望高等病區的大樓。只能遠遠地望一眼,每一扇窗戶看起來都那樣小,認不出哪一扇是屬于沈忱的。而即便沈忱就在窗前,他們也不能看到彼此。
本屬于兩個世界的人,即便相遇,還是會被世俗、命運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曉綠!麥曉綠!」陡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曉綠的第一個反應是趕緊走。
可是,走來走去也還是醫院的那幾條路,很快,她就被來人追上了。
「麥曉綠,你搞什麼?越叫你越跑。」蔣大小姐氣喘吁吁,雙手叉腰,累得不行,跟這個大伙兒公認的飛天神女比腳力,她真是自討苦吃。
「是你?」曉綠回頭。
「你以為是誰?」
曉綠尷尬地笑笑。其實,她根本沒以為是誰在喊她,不過是下意識地躲避罷了。
「你最近在做什麼?我去你家里找過好幾次都沒找到你。」
「你去過我家?」曉綠又是詫異,又有一些感動。
原以為,蔣雪喬對她好,完全是因為那部沒機會公演的舞台劇。沒想到,在自己最失意最落魄的時候,她這個眼高于頂的千金大小姐還會記得自己。
「我找你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蔣雪喬挪到最近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來,捶了捶發軟的腿,「不過,拖到今天,又多了一個壞消息,你要先听哪一個?」
曉綠失笑,「壞的。」
蔣雪喬想了一想,搖頭,「不行,壞消息是相對于好消息來講的,我還是要先告訴你好消息。」
說到這里,她自己先撐不住笑起來,見曉綠卻是一臉沒所謂的表情,又忍不住賣起關子。
「好消息就是……我幫你找到工作了!」
「真的?」這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去我爸的電影公司做替身演員。」
「替身演員?」
「就是你最擅長的打架!飛來飛去!不過,鏡頭不會拍到你的臉,你是做別人的替身。」
「這樣更好!我還真怕你又要我去演什麼哭啊笑的感情戲,若是只打架我就輕松多了。」曉綠高興得跳起來。
「不過……」蔣雪喬愁眉苦臉地望著她,「你還沒听壞消息呢。」
「你說,」曉綠拍拍蔣雪喬的肩,沒所謂地笑,「還有什麼壞消息比我現在的境況更差?」
蔣雪喬眨眨眼,再眨一眨,「壞消息就是……你不能去我爸的電影公司打工了。」
「什麼?」曉綠瞪大了眼,以為自己听錯了,再看看蔣雪喬一臉無辜的神情,哭笑不得地說︰「你是耍我來的吧?」
「我沒有耍你!本來今天以前,我是誠心誠意請你去電影公司的,不過……我今天又得到一個消息……」她故意慢吞吞地說,一邊偷瞧曉綠臉上的表情,「你可以重新回學校上學了,周伯母會繼續資助你的一切費用。」
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曉綠愕然、驚怔、呆若木雞。
半晌,回過一點神來,「周伯母?」
「就是沈忱的母親啊。沈忱的繼父姓周,你不知道?」
曉綠茫然搖了搖頭。
「周伯伯和我爸是老朋友,年輕的時候為事業打拼,沒有成家。後來娶了伯母,因膝下無兒,也承諾過會拿沈忱當親生兒子一樣對待。可是……」蔣雪喬眯起眼楮,深吸了一口氣,「沈忱剛上初中那會兒,極其叛逆。」
「沈、忱、叛、逆?」實在難以想象。
曉綠直接把駱君豪的樣子往沈忱身上套,可是,怎麼想還是怎麼別扭!
「那時候他喪父,父親又是為了給他治病,勞累致死的。可父親去世沒多久,母親就嫁入豪門。當時,所有人都說,伯母就是看中了周伯伯的錢。」
「其實,到現在我依然如此認為。伯母就是為了錢!」蔣雪喬極為肯定地加入了自己的主觀意見。
曉綠低頭,翻看著自己的手掌,再手心,反反復復。
蔣雪喬看她一眼,又自顧自地接下去說︰「後來有一次,沈忱犯下大錯,學校幾乎要開除他。周伯伯在家里發了脾氣,說再也不認這個讓他丟臉的繼子。伯母苦苦哀求!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從那以後,沈忱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對人溫文有禮,課業突飛猛進,各項競賽獎杯連捧,成了一時無兩的風雲人物。」
曉綠想起從化裝舞會上逃出來的那一晚,沈忱在天台上對她說的羨慕駱君豪的那些話語。
他說,無論駱君豪的日子怎樣被他過得一塌糊涂,他的親人也不會放棄他。
可是沈忱呢?
他要有多努力?才能不被親人放棄?
她的心猝然一痛。
想起十幾歲的沈忱,因為自己的叛逆,而眼睜睜看著母親向繼父苦苦哀求,才讓他有了,再艱難也要為親人努力地活下去那樣的想法。
不放棄自己,是為了不想讓母親傷心。
「周伯伯開心得不得了,特意為沈忱開了一個慶祝會,會上,周伯伯得意地當眾夸贊自己有個了不起的兒子,可是沈忱,他卻很冷靜地說,他的爸爸姓沈,他是沈文濤的兒子!」
曉綠嚇了一跳,繼而苦笑。
沈忱呵沈忱,你究竟是一個怎樣驕傲的人?
努力,是為了愛你的母親;抗拒,是因為繼父的無情。
有了衡量標準的感情,那不是親情!
他不會稀罕。
大約也是因為如此,才會被繼父放逐到H市吧。
「那……後來呢?」
「後來……周伯伯當然是大怒,幾乎又要跟沈忱月兌離父子關系,伯母就想了一個辦法,讓我們兩家聯姻。」蔣雪喬的語氣極為輕松,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哦,我明白了,沈忱做了你們蔣家的準女婿,周……沈忱的繼父就不好太為難他了。」沈母的這一招真的很高明啊。
「對啦!」蔣雪喬贊許地點了點頭,「事情的始末就是這樣的。不過呢,這次為了讓你能繼續升學,事態又有了新的發展。」
「我?」曉綠指著自己,一臉不可置信。
這又與她有什麼相干?
難道說……
沈忱為了她,解除了與蔣雪喬的訂婚關系?
可能嗎?
不可能吧?
她一邊在心里打著鼓,一邊偷瞧蔣雪喬臉上的表情,一邊壓不住的血色沖上雙頰,整個人火燒似的。
耳朵里嗡嗡直響,像跑著千軍萬馬。
巴不得蔣雪喬快點說出來,又盼著她慢點說,不要讓自己不切實際的猜想那麼快幻滅。
第十五章來來去去(1)
的確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原來,沈忱竟為了她首次向繼父做出妥協,願意改姓周,並且接受繼父的安排,出國留學。
條件僅僅只是,讓自己能繼續留在仁愛高中!
曉綠听到這些話的時候,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該悲哀還是該欣慰?該額手稱慶還是該狠狠地罵醒沈忱?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沈忱,原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親情富貴都不能讓他低頭,可是如今,卻為了自己……
好傻!好傻!
難道以後,他真要一個人獨赴異鄉,並且,改叫做「周忱」了嗎?
蔣雪喬走了之後,曉綠如往常一樣到醫院食堂給外婆打了飯,又陪著說了一會兒閑話,才踩著夜色走出了醫院。
一個人,站在明亮的路燈之下,恍惚如舞台上的聚光燈,最亮的一束就打在自己身上,然後,無論再從哪一個方向走,都只能進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