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老師就先祝你……前程似錦,鵬程……」他忽然起身,腕上的白金薄表滑過玻璃桌面,發出微微尖銳的聲音,不至于刺耳,卻刮疼了什麼,是他的心,還是她的?
他最終,還是留不住心愛的東西。
他咽下苦澀,輕輕道︰「……萬里。」他隨即掏出車鑰匙,頭也不回地驅車離開。
眼睜睜看著他的車消失在車陣間,鐘曼情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首度用老師身份待她,還祝福她,她理該歡喜能得到祝福的,卻為什麼覺得自己像掉到池水里,全身只有冷涼?又好像身上的某一處神經被抽走了一樣?
她應該要慶幸,他們之間的感情沒有那麼深,他只是剛開始喜歡她而已,她這樣拒絕,他不會太難受。如果最後不能在一起,那麼就在這里停止。何況,他條件那樣好,不怕找不到可愛又適合的女子相伴在側,可為什麼她一點快樂的感覺都沒有?她最引以為傲的不就是她的快樂源源不絕嗎?
「曼曼。」鐘母不知為何靠了過來,手里抓著吃了一半的健達出奇蛋。
鐘曼情側過面容,轉動間,驚動了那早靜聚在眼眶的淚,那些淚就這樣一顆顆落了下來,她訝然于自己滿臉濕淚,抬手抹了去。「媽怎麼了?想回家嗎?」
「你是不是很想吃?不要哭啦,我的健達給你吃。」鐘母把手里那捏得已有些糊軟、吃了一半的健達出奇蛋遞給她。
「媽媽吃就好。」她搖搖頭,點點滴滴落在手背上的都是淚。怎麼會這樣?
「你不要吃哦?那給頭發白白的那個人,他剛剛給我兩個布丁了,所以我可以跟他分享我的健達蛋。」鐘母指著方才他坐過的椅子。「那他去哪里?」
「他回家了。」鐘曼情哽著聲音,幾個呼息聲,情緒略緩了,才又說︰「媽媽,我們也該回家了。阿公阿嬤要是看我們那麼久還沒到家,會擔心的。」
「那個白頭發回家了哦?他不喜歡健達出奇蛋哦?」鐘母稚氣追問。
「不是……」鐘曼情搖搖著,低著眼簾尋思著要如何解釋,母親才听得懂。片刻,她流著淚說︰「媽,因為他是王子,所以他必須回去他的城堡。」
鐘母點點頭,忽然間卻睜大眼,問︰「因為有壞心皇後不讓他出來對不對?」
她淡淡笑開,神情傷楚。「皇後不是壞心,只是希望王子過得更好而已。
如她這刻的心情般,她也只是希望他過得更好而已,但她又矛盾地明白,那樣一個站在雲端的王子,他的生活難道還不夠好?他欠缺的,只是快樂。
他還能再找到快樂嗎?
他找不到快樂,在她離開後。當時她說得那麼決絕,他也轉身得那麼決絕,因為惱她竟對他毫不在意,可氣惱過後,他反悔了。
她那些話哪句不對了?她只是很坦白不迂回地說出事實罷了,那麼他就那樣輕易放棄?她怕影響學業,他就不能等待她完成?她怕他的家人反對,他就不通給她一點信心,為兩人爭取?
可當他試圖挽回時,她卻和她的阿公阿嬤搬離了那棟舊房子,連學校也辦了休學。學校老師同學無人知她去了哪里,只听說她要到南部念書。
她都已高三了,南部有什麼學校會讓她甘願停掉這邊的學業?她甚至連學測都沒去考,這不合常理。直到兩星期後,他收到一封由高雄寄出的掛號郵件——里頭是他的手帕,那條DAKS深藍條紋手帕。
信封內除了手帕之外,什麼也沒。她走得好瀟灑,連親自送還手帕都不願。
這幾年來,他深信她人在高雄,卻沒想到她一直都在台中。她騙了他,騙得這麼徹底。要不是莊董讓廖俊林找上他,要不是他從廖俊林掉落的照片中看見她,他至今還以為她在高雄。
當時收到她寄還的手帕,他沒有去找過她。她若有心離開,就算找著了她,她還是會找機會再逃;與其這樣你追我跑,不如讓她去過她想要的生活,也許她能找到比留在他身邊更好的生活模式也說不定;但如今再遇,她過得並不順遂,甚至淪為飯局小姐,那麼他又怎可能袖手旁觀?
昨晚楊特助從廖俊林那里問來他想知道的事——原本她原先就讀空大,以選修生身份修到了等同高中畢業學歷的學分後才轉為全修生,之後又修滿了大一學分後,報考目前就讀的學校;因空大無舞蹈科系,她勉勉強強念了生活科系,再轉到現在的休閑事業經營系。
她的阿公一直都有糖尿病,前幾年又因為糖尿病造成心肌保塞,做了氣球擴張術但仍反復發作,于是她向廖俊林借錢讓她阿公接受心髒支架植入手術。阿公身體不好,自然無法再推車到外面賣碗稞和豆花,家里收入少了一筆。
她的父親從牢里出來,無所事事,沒錢花就找她要,家里的東西能賣的都被她父親奪去換現金買毒品,連窗戶門板都偷拆去賣;她房子是租來的,東西被拆了,她還得賠償房東。
就是這里一筆、那里一筆的,她身上債務只有增多並無減少。想起昨晚她以飯局小姐分身坐在他身側的模樣——梁秀辰五指一收,緊緊握牢方向盤。
一直都知道她家境不好,卻沒想過這幾年會變得這麼糟。她怎麼就沒想過找他幫忙?連昨夜送她回來,她似也不願讓他知道她現在的住處,只肯讓他送到巷口;可她恐怕沒料到她的經紀人已將她的事全透露給楊特助,他還會不知道?
第6章(2)
看了下腕表,早上七點三十分。他從楊特助給他的課表知道她第一堂有課,只要守在這里,他會等到她出門的。
他長眸透過後視鏡盯著巷尾那棟兩層樓高的透天舊屋,卻見對面另一棟看得出翻修過的五層樓透天屋里走出一名年輕男子,男子在舊屋前等待,不一會兒,那讓他等候多時的縴影出現在舊屋門後。
她對著年輕男子揚笑,回身鎖了大門後,與年輕男子並肩走來。
「月底在大露天的研習營你真的不參加嗎?你也知道這次他們邀了中華代表隊的國手朱老師來指導。」年輕男子看著鐘曼情被晨陽打上薄扁的側顏。
「我要上班啊。」她晚上與周休在連鎖咖啡店工作,算兼職人員。
「再說就算現在反悔想去,也來不及找伴練習了。」她參加學校的國標舞社團,是副社長,身側年輕男子是隔壁班同學,是國標社社長,兩人一直都是彼此的舞伴,一起練舞,又因為住在對面的關系,感情很友好。
這次活動她本就無意參加,所以他和另一個學妹已報名,她若反悔想加入,得再另找個新舞伴;和新舞伴間的練習也許不難,但默契培養可就不一定了,是故她當然不會在這時喊著要加入。
「找伴容易,我就是現成人選啊。」因是國標舞,報名必須是雙人。
「你不是和學妹一組了?要是你跑來和我一起,學妹會砍了我。」
年輕男子靦腆地搔頭。「你明知道我對她沒意思,我喜歡的是……」
「你喜歡誰不用告訴我,反正你已經和學妹約好,就不能反悔啊。」
鐘曼情微微笑著。同學了幾年,她怎會看不出他心思?可自己對他無意,為免日後見面尷尬,她才打斷他的話,不讓他告白;況且學妹喜歡他,她無意介入他們。
年輕男子有些挫敗。「曼曼,你能不能別這麼聰明,我都還沒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