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拳在身側握了又握。
「你如果還敢再來,我也不怕再送你個人情,這一次就放你走。」
她長鞭一揮,斷然下令。
他春水般的溫暖笑意幾乎化作愉悅的歡笑,笑聲在胸腔里震動,讓她懊惱得幾乎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似乎……好像……應該……絕對……
上當了!
「不好了!不好了!」這是謝慕驍走後,霽月听到的最令人火大的話語。
「又怎麼了?」她沒好氣地掠下孤崖。
後悔,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怎麼能容許那個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呢?
她應該用槍口對準他的腦袋,不,應該對準浮洲港!他說一個不字,她就開一槍。她想象著他灰敗如死灰般的臉色,郁悶的心情終于稍稍紓解了一點。
但,若真的是她親手打死了人,他還會用那樣溫柔如水般的眼神望著她,對她說︰「只是為了來見見她嗎」?
她泛著薄怒的臉上微微染上一抹紅。
「赤軍被全部趕入了風暴之眼。」
霽月一愣,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赤軍其實人數不多,每次冒死穿越風暴之眼,也只敢到浮洲附近的一些小村鎮去搶劫。
對于重兵駐守的浮洲,他們輕易不敢踫觸。
此次如此膽大妄為,全是仰仗鋃 國的虎視眈眈。赤軍倏忽而來,倏忽而去,浮洲城的軍隊始終不敢追趕,也是怕鋃 國乘虛而入。
可是,謝慕驍他怎麼敢將浮洲放空,全力剿殺赤軍呢?
原來呵原來,他孤身上島,只為了牽制住她,而終究並非如他所說,是為了來看看她。
心里一忽兒喜,一忽兒憂,一忽兒憤怒,一忽兒卻又不得不佩服。
只有他,也只有他,才能有這樣的勇氣,置之死地而後生。
第10章(2)
「小月兒,我們現在怎麼辦?」說話的是龍四海。他雖然一直記得自己在浮洲所受的屈辱,也想加倍要浮洲予以償還。
可是,他們這一島的人,也是靠著浮洲而活啊。
滅了浮洲,就等于滅了自己。
包何況,鋃 國那邊動向不明,未必就真有問鼎金碧國的野心。
霽月輕輕笑起來,連她自己都驚異于自己,竟能這樣平靜好脾氣,「等著吧!我們等著他下一次光臨。」
謝慕驍並沒有讓她等多久。
十天後,薄霧籠罩的海面上,驟然升起無數只巡海艦。
在孤崖之上負責了望的年輕海盜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快跑啊,海衛軍打過來了!海衛軍打過來了!」
隨著他的聲聲驚喊,沉睡中的蟄龍島像一條巨蟒一樣蘇醒過來,男人們跳上海盜船,女人們紛紛爬上孤崖。
真的!
真的是海衛軍!
十幾條,不,幾十條巡海艦懸掛著「謝」字帥旗,在霧氣中緩緩靠近。
有人忍不住「嚶嚶」地哭了起來。他們好不容易才重建的家園啊。
可是,奇怪,為什麼船速如此緩慢?
龍四海首先看出蹊蹺。
然後,瑾娘大聲指著他們說︰「看,他們在打旗語,讓我們不要驚慌。」
再然後,所有人都瞧見了,巡海艦上整齊劃一地打著旗語。躁動的人群慢慢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眼巴巴地望著霽月,等待著她的決定。
霽月抿著唇,始終不曾開口說話。
半晌,陡然拔出長槍,一個人逆風掠下孤崖,站到碼頭之上。
巡海艦在礁石叢外停了下來,還是那一艘小船,船頭還是獨立著那個白衣的人影。還是如五天前一樣,孤身一人進入了蟄龍島的內灣。
小船停靠在碼頭之上。
他看到那個獨立的縴細的身影,手握長槍,一臉煞氣地站在他眼前,不由得失笑了。
「你就是這樣來歡迎我?」
「你以為自己是受歡迎的人嗎?」霽月冷冷地看著他,眉目中帶著一抹自嘲般的譏誚。
「那麼,它們受不受歡迎呢?」
霽月站在碼頭上,小船停靠在碼頭邊,謝慕驍就站在船頭上,中間隔著丈余寬的海面以及八九級青石板砌成的台階。
她看到他由袖底掏出一樣東西,握在手中,朝她輕輕揚了一揚。
那一瞬間,她本應該閃避,或者,應該用力叩響手中的扳機。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竟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也沒有動。雖然看不清他手上的事物,但在心底,卻自有一股連自己也驚怕的篤定,他不會傷她。
絕對不會!
然而,她憑什麼如此篤定呢?
在他利用她、牽制她剿滅了赤軍之後,在他率領大隊海衛軍駐扎在島外的時候,她怎還能信任他?
握著槍托的手微微有些抖,偌大的蟄龍島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看著她,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她的手中。
她怎能心軟?怎能?
可是,她又怎能不心軟?
難道,經歷了那麼多的掙扎與兩難的抉擇,他最終,還是會死在自己手上?
一滴冷汗自額心跌落。
眼角有淚光,一閃。
「你瞧。離開監牢的時候你走得匆忙,連它們都忘記帶走了。」唯有謝慕驍,臉上依然帶著笑。從容的,溫煦的笑。甚至帶著一絲絲了然的寵溺。
然後,他輕輕一躍,鞋尖在丈余寬的海面上落下一點,人已到了她面前。
她的眼楮霎時便漾起了水光,如清晨霧氣蒙蒙的湖面。
原來呵原來,他是為她送來了泥人。
監牢里那一段與世隔絕的日子如流水一般點滴劃過心頭。
那時候,她對他說,這對小泥人就是他和她。他叫小謝,她叫小月。
于是他便笑說,謝是「花開不謝」的「謝」。
月是「花好月圓」的「月」。
那個時候,他們開或真或假的玩笑,連自己都半信半疑。因為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因為時日太長,彼此太過無聊。
可是,今天,當謝慕驍手上握著泥人,微笑著站在她面前,她的一顆心怦怦直跳,好似要跳出胸腔。
烏黑 亮的槍管仿佛變得沉重無比,單臂舉不起來,霽月只能兩手合握,勉強托住槍托,可饒是這樣,還是用力得連耳根子都漲紅了。
他握住她的手,幫她穩住槍托,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帶了我所有的兄弟們,來向你提親,從今往後,謝慕驍有長長的一生陪著龍霽月過,讓她有時間慢慢地想,要如何報仇?要如何報恩?不急。你看,小謝和小月,無論他們在監牢,還是在海島,都沒有分開,依然還在一起。」
並排躺在他手心里的小泥人,親昵地頭挨著頭,腳挨著腳。
就像他們一樣,手心疊著……手心……
可是,彼此相握的手心里,還有黑洞洞冰涼涼的槍管。
這感覺……
霽月一偏頭,笑了。
這不正是她要的感覺嗎?危險,而又甜蜜。
是了,不必急于一時。
霽月垂眸,收了槍,「你那十幾條艦隊的海衛軍,都是來幫你提親的?」
她低眉說話的樣子,是難得的溫柔寧靜,一雙綠玉耳墜在白玉似的頰邊微微顫動,每一顫都仿佛牽動著一條無形的絲線,將他的心拉得來回一蕩。
謝慕驍呆看著籠在曦白晨霧下的龍霽月,一時忘了答言。
「那麼,就留下你的艦隊作為聘禮吧。」
低眸微笑的少女驀地抬起頭來,笑容明麗不可方物,聲似銀鈴,震得呆怔的少年耳膜嗡嗡直響。
「這個……」
謝慕驍的神情有些發苦,眼楮里苦,嘴巴里苦,連笑容都是苦的。
霽月賊笑,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怎麼?你不答應?」
謝慕驍只得攤攤手,「既然是這樣,那就以孤崖為界,讓你的弟兄們住右邊,我的弟兄們住左邊。我帶了浮洲港最好的工匠來,很快就可以在那邊再建一座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