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容易被激怒,又太容易相信人,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透明的,那里雖也有著五彩繽紛的顏色,可那些顏色都只為她的心情而變換色澤。
她以為,是這樣的。
這不能說不對,只是,那世界太過美好,不是現在的金碧王朝,不!不是!
謝慕白嘆息!
望著懷內那一張信賴、倚靠的醉顏,他心虛了,膽怯了,退縮了,這一刻,寧願她保有這樣單純天真的性子,快樂一生。
一向聰明自信的謝慕白,這會兒心痛了,茫然了。居然開始擔心起這懷中女孩,會受到風雨的侵襲。
第5章(2)
「好些沒有?」
出了紅樓,被冷風一吹,思維是清醒了一些,可頭卻仿佛更沉了。胸腔里翻滾著一股熱氣,直往喉頭上面涌,壓也壓不住。
珂珂彎低身子,小臉皺成一團。
謝慕白嘆了口氣,將她散落在頰邊的亂發攏到耳後,一手輕拍著她的後背,「想吐就吐,不要忍。」
珂珂要強,他這麼一說,她偏要忍。慢慢站直身子,回頭瞪他一眼,眸中盡是挑釁。
謝慕白啞然失笑,又瞬間強忍下來,「你好了,我們就雇個轎子回家吧。」伸手招來一頂藍色小轎,容色盡量平淡無奇。珂珂猶豫了一下,彎身坐進轎子里,還未坐穩,又唰地一聲拉開轎簾,「你呢?」
樓前的燈光映著她燦燦發亮的雙眼,謝慕白黝黑的眼瞳中浮現笑意,「我跟著轎子走。」
珂珂好像是滿意了,暈紅的小臉綻放牡丹花般的微笑。
青藍布的轎簾緩緩放下,隔開二人視線。
謝慕白心中沒來由的一空。牡丹花開至一半,可惜呀可惜。
「啊!我想起來了!」轎簾又被「刷」的一聲拉開。
珂珂一臉興奮,「夜宴完畢之後,不是還要放煙花嗎?我現在不要回家了,我們看了煙花再走。」說著,便要一腳跨出轎來。
謝慕白黯淡的神情瞬間一亮,又仿佛是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笑開來,素白的衣袖展開,攔住她欲起的身子,「煙花在河對岸放,我們去河面上看,不是更清楚?」
不等珂珂回答,他已轉身朝杏兒吩咐道︰「你先回去跟夫人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杏兒響亮地「噯」了一聲,一眨眼跑遠了。
「靖王妃從來不擔心你,為什麼你不讓杏兒跟咱們一塊兒去呢?」珂珂疑惑地問。
「咳。」謝慕白俊臉染紅,竟罕見地不自在起來,「我們兩個人都不在家,娘親若是問起來,沒個答話之人,會擔心的。」
這是實情,但,也是借口。
對喔,想他二人成親至今,這還是第一次攜伴同游哩。
珂珂心頭微微一顫,感覺有幾分甜、幾分暖。今夜,在如此明月之下,這個男人,怎麼看怎麼順眼。
「哎!」她爽朗一笑,攀著他的手臂跳出轎來,「今夜雖不是中秋,但如此圓月,辜負了也挺可惜。反正這里離河邊不遠,坐在轎子里悶也悶死了,不如出來吹吹風,賞賞月。」
她俏眸流轉,語氣活潑,看得他心頭微波輕蕩。
一時豪情頓起,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挽了珂珂的手臂,大聲笑道︰「好好!好個不負圓月好時光!」
他原本並非拘泥之人,這些年過去,他從一開始的不甘願不理解,到如今的安天樂命,只是偶爾,貌似溫順底下的任性也要抬頭,而今,恰遇不知天高地厚、爽朗率直的金珂珂,他心底深處潛藏的激情熱焰如休眠的火山口,猛地爆發出來,竟也做出連自己都無法預計的決定。
若非如此,他決不會任自己與她走得這樣近。不會羨慕她,不會憐惜她,不會放縱她,不會容忍她,更不會對自己今夜的所行所為起了愧疚抱歉之心,更不會,在剛剛轎簾放下的那一剎那,竟陡然升起連自己都未曾覺察的——不舍。
他舍不得——
舍不得只望著她的背影,舍不得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找樂子、自娛自樂,那會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其實還是寂寞的。
明月夜,水光映天,皎白清光如在水面鋪上一層金沙,有小舟輕蕩而過,劃破了河上的月光,絞碎了一河金色迷夢。
珂珂趴在船沿,以手掬水。粼粼波光在她手心里跳躍蕩漾,一瞬,碎了,散落點點星芒。
她覺得有趣,大半個身子探出河面。
「你在干嗎?」清朗中帶著急切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她一轉頭,看見謝慕白丟了船槳,鑽過篷艙,她喊一聲︰「小心!」
他步子太快,小小船兒晃了兩晃,他一個打跌,直直跌坐在船板上。船身震動,珂珂半個身子幾乎都懸在船舷外面了。他看著心驚。
沒料到,她掌心輕拍水面,身子借勢而起,不止是人未落下去,就連晃動的木船也平靜下來。
謝慕白怔了一下,苦笑著坐直身子,「我忘了,你原是有功夫的。」
罷才,他在船尾,眼見得她有危險,竟忘了他倆之間,孰強孰弱?孰是主宰?孰是被動?這一剎那,心思搖動,才看清自己對她的心疼以及憐惜,顯得那麼可笑與可憐。
他頓時心緒低落,慢吞吞地轉身,走向船尾。
珂珂原本得意輕揚的眉在看見他強自壓抑的某種情緒之後,微轉詫然。她不明白,剛剛還好好兒的謝慕白,這會兒,怎地如陰霾罩天,風雲色變?
「喂!」她喊他。
他訕訕然立住腳步。
「船槳沒有了,我們怎麼辦?」
「呃?」謝慕白一下子沖到船尾,果然,剛才一陣搖晃,兩只槳都落入水中。他垮下肩膀,想了一想,轉過頭來,隔著矮矮的船篷面對著船頭的珂珂,「順水漂流,希望明天早上能遇到其他船只。」
珂珂挑眉再挑眉,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也很好啊,起碼我們不用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船尾。」
她的笑容,映在月光之下,嬌若春花。他心里咯 一跳,胸前好像劃下一道什麼,暖暖的,柔柔的,卻也是深刻的,讓他害怕的。
她是一朵帶刺的玫瑰,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知道。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攀折,可這支玫瑰,卻驕傲而又強勢地進入他的園地,攻城掠池。他沒有辦法拒絕,只能任其生長。
然後,他以為,只要他不去踫她,不去采她,不去招惹她,那麼,她自生長開放,她自凋謝枯萎,這些,都與他無關。
他無法將她摒棄于生命之外,但,至少,他可以做到視若無睹,明哲保身。
他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原本,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然而,她的箭,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射中他。紅箭中的,他真的不曾受傷嗎?真的不曾嗎?
「你在想什麼?」她腳步輕盈,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
船身又是猛地一晃。
他一腳踏空,身子失去平衡。心里暗道聲苦,沒想到,珂珂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的素袖,用力一帶,將他整個人拉拽過來。
謝慕白收勢不住,身軀整個地撲倒下來,將避無可避的金珂珂壓在身下。眼珠對著眼珠,鼻尖觸著鼻尖,二人氣息交錯,熱乎乎地噴在彼此臉上。
她的眼楮……純真美麗……
她的嘴唇……艷色欲滴……
安在身下的身軀……溫暖柔軟……
他胸口一緊。
「對不起!」謝慕白一躍而起,胸口不知道是被撞到了,還是嚇到了,總之,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壓也壓不住。
珂珂背部被撞痛,疼得頻抽冷氣。看他神色冷淡,避之唯恐不及,不由得噘起小嘴兒,「夫子就是教你們這樣對待自己的恩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