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頭慢慢、慢慢蹙了起來。
他從不對人解釋自己的行為,即便是錯他也從不在乎。可是今天,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不知不覺中走到這一條街,不知道為什麼會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喊出她的名字。
尤其是,他不知道——
「對不起。」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說了些什麼。
他在對她道歉。
他,唐可風,這會兒居然低著頭向一個女孩子道歉!
他的樣子像是被自己嚇住了,愣愣的,神情之間又是尷尬又是驚奇。
反倒是路言歡,一臉坦然,像是沒听到他說什麼似的,「走啦走啦,你就當吃消夜咯,我請你。」
她過來,拉拉他的袖子。
他的手插在褲兜里,身體順著她拉扯的力道搖晃了兩下,嘴角終于忍不住拉出一個笑的弧度。
「笑了哦?笑了就是答應了。」路言歡拉著他朝巷外走,「我還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腳步。
「我知道,雲……靜找過我。」他的聲音始終低沉,可說這句話的時候,卻隱隱透出一些明快的味道。
她听得出來。
「那麼,明天你會來學校咯?」
他的笑容慢慢從唇邊漾至眼里,「當然會。」
「耶!太好了!」路言歡歡呼,「我們去喝酒慶祝!」今天值得慶祝的事情太多了。
「喝酒?」唐可風詫然打量著她。
「你不會?」
「我怎麼不會?」他的臉幾不可見地紅了起來,「我是怕你不會。」
路言歡哈哈大笑。
「我不管,反正你輸了,就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唐可風警覺地問。
路言歡嘆氣,「唐可風,好歹你是一個男生哪,大方一點不行嗎?就算上我一次當不行嗎?干嗎非要把條件講得清清楚楚?」
唐可風失笑,「那你先說來听听,說不定,不要你贏我,我就先答應了呢?」
「真的?」
「你先說來听。」他一點也不含糊。
路言歡遲疑一下,硬著頭皮說︰「我想請你重回武術社,可以嗎?」
「哦……這樣啊……」他微一沉吟。
她急了,「你現在還在留校察看階段,如果重回武術社,在這次比賽中為學校爭了光,對你……」
「你不用說了。」
她一愣。
他從心里笑出來,「雲靜跟我說過,我已經答應她了。」
「什麼?你不早說?」
今天的訓練教室里,氣氛特別奇怪。
韓得龍、貝麗麗、陳谷站在一邊,石磊仍然是一副懶洋洋沒睡醒的樣子,靠在另一邊。
唐可風索性並起兩張桌子,呼呼大睡。
只有雲靜,蹲在那里很仔細地擦拭著學校新配給的刀、槍、劍、棍……
別懷疑!沒有看錯。那確實的韓得龍和雲靜!
路言歡用力擦擦眼楮,下一秒,驚訝的表情被歡喜所代替。
「嗨!大家好!」
路言歡明朗的笑容向來有掃除一切陰霾的功效,然而,這一次,卻在麗麗橫過來一眼「別打岔」的目光下,失去魅力。
好在還有善解人意的雲靜,微笑著回應了她。
「怎麼回事?他們在干嗎?」察覺到氣氛不對,路言歡慢慢蹲到雲靜身邊。擦拭兵器本來就是她這個經理該干的活。
「他們……」
「路言歡。」雲靜剛剛開口,就被一個清晰、緩慢,充滿磁性的聲音給打斷了。
路言歡不是很樂意地抬頭應了一聲︰「是,社長。」
「現在已經幾點了?我讓你通知的時間,你自己是不是忘了?」石磊淡淡地說。樣子像沒睡醒,聲音很輕很慢,一字一句,但她不是傻瓜,她听得出來他是在責問她。
「我們從前是這樣的,誰有事都可以晚一點來,甚至不來也行。」路言歡聳聳肩,「我們大家是因為興趣愛好相同才聚在一起,在一起就要高高興興,何必用一些不必要的規矩,縛手縛腳,讓大家都不開心?」
「你也說了,那是從前。」石磊懶洋洋地說。
「你的意思是……」路言歡皺眉。
石磊終于從靠著的桌子上直起身子,不過,他就算是站著,也還是一副軟骨頭的樣子,看得路言歡頻頻皺眉。
「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你們從前弄的那個武術社,是興趣也好,是玩票也罷,都與我無關,現在,學校讓我來做這個武術社的社長,我就有責任告訴你們,現在不同了,現在,我們的目的是——贏。」
他的眼楮淡淡地掃過眼前的五位社員。
「我們要比賽,就要拿出最好的狀態,用最好的運動員。像你這樣的目無規矩,還有像你這樣……」
他的目光落在低低垂著頭的陳谷身上。
「像他這樣怎麼了?」貝麗麗似乎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沒錯,他的身體是比較差,但是,身體差不就更應該習武強身?你就這樣要他走,那干脆我們大家都走好了。本來,在你眼里,就認為我們沒一個合格。」
她任性地拉了陳谷往外走。
石磊也不阻攔。
路言歡一看,急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我不對,都是我的錯好不好?我不應該遲到。下次我會注意的了。」她攔住貝麗麗,「好了好了,你們快點去練習,我來擦兵器,一定給你們擦得又精神又漂亮。」
她順勢做一個耍槍的怪動作,引得雲靜「撲哧」一笑。
麗麗沉默。
「你回去吧,我在這里看著也是一樣。」陳谷還是那樣靦腆地笑,「要不,我也可以幫忙擦槍。」
「那怎麼行?你是來學武的嘛,沒理由新官上任就要拿你開刀。」貝麗麗側頭,狠狠瞪了石磊一眼。
「你說什麼啊?」路言歡听得一頭霧水。
一直沒吭聲的韓得龍聳了聳肩,說︰「就是有人說,某人不夠資格習武,請他離開不要浪費時間。」
「什麼?」路言歡愣了一下,慢慢扭頭,望著好像事不關己,下一秒就要睡著的石磊,驚問︰「為什麼?」
「他應該還說漏了一句,」石磊懶懶地挑一挑眉,「我現在再說一遍不是要向你們解釋什麼,而是,時間寶貴,請不要再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費。」他表情溫和,語聲卻很堅定,「我只是告訴陳谷,他不能參加比賽,不要浪費時間,比賽之前他可以不用來訓練。」
「可是……」路言歡看看陳谷,又看看石磊。
沒錯,她知道石磊說得很對,但,有些事情……
「我們是不是可以……給他一次機會?」
「武術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有些人就算學了十年八年,也毫無進益,這個機會給不給都一樣。」石磊懶散緩慢的嗓音如一根針,緩緩戳刺著在座每一個人的心。
「我知道,下一個該離開的人是我。」韓得龍臉色大變。
「如果連你也要走,我和雲靜不是更應該離開?」貝麗麗惟恐天下不亂。
路言歡一個頭變做兩個大。
偏偏石磊還在那里陰聲陽氣地說︰「連自己都對自己沒信心的人,走了也不可惜。」
「喂!」路言歡阻止不及。
那邊幾個早已變了臉色。
臨出門前,麗麗還不忘折返回來拖走猶豫不決的雲靜。
轉眼,偌大的教室變得空空如也。只剩下怒氣沖沖的路言歡和滿不在乎的石磊,哦,不,當然還有一個呼呼大睡不知今夕何夕的唐可風。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路沿歡握緊拳頭,吸氣,再吸氣。
「沒什麼,我會跟路老師解釋。」
「解釋?你怎麼解釋?你眼里看到的這幾個人,沒錯,他們沒有武術天分,比起你來,可能他們再練十年二十年也不是你的對手,但,在你輕易放棄武術社的時候,是他們的熱情將武術社撐了起來,一直維持到現在。這中間,他們經歷過些什麼?曾經在取舍之間做過怎樣的選擇?他們因為天賦不足,曾經遭受過怎樣的挫敗?這些你能懂嗎?如果你不懂,你怎麼解釋?」她說得那樣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