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馳俊在見到女子的瞬間,由一頭凶猛的獅子變成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那樣子,真有點像幼兒園里急于表現乖巧討好老師的孩子。
楚振灝不由得松了口氣,目光從女子身上移到嘉璇那里。
他看到她霍然睜大的雙眸,以及越來越灰敗的臉色,眼里黯淡的光芒居然透著一絲——絕望?
「小麥,我……」他急于握住她的手。
幾乎是在同時,江馳俊刻意討好的聲音響起︰「星河,不用擔心了,我們沒事,我和阿璇鬧著玩呢。」
星河?
沈星河?
像晴朗的天無端端打了一道雷,像泰山轟然罩頂。楚振灝震驚、錯愕。
那麼多年來,最最想念的一個人,最最忌諱的一個名字,突然出現在眼前,從別人嘴里說出來,那麼清晰,鏗鏘有力。
而他,居然差一點錯過……
第10章(1)
「什麼?你說他是誰?」嘉璇從沙發上跳起來。
「楚振灝唄。」
「我知道他叫楚振灝,我問你剛剛說他是做什麼的?」
江馳俊掏掏耳朵,慢條斯理地說︰「研發游戲軟體,听說,幾年前在網路上大熱的游戲‘靈魂戰記’就是出自他的手筆。還有,前一陣子媒體炒得沸沸揚揚,上個星期才開始內側的游戲‘女神’也是他的研發項目。」
上個星期?女神?
呃?怎麼她一點也不知道?
難怪楚媽媽那麼放心地大肆揮霍,難怪他對金錢一點緊張的概念也沒有。她以為他是樂于清貧,而實際上,他只是安于簡單。
而他,大概比他們江家富裕多了吧?
她居然還那麼天真地替他擔心。
真、真是多余。
「喂!」江馳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會吧?這麼吃驚?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你怎麼可能事先連一點影子都模不到?」
嘉璇怔怔然地,苦笑,「的確是一點影子都沒模到。」
「怎麼可能?」輪到江馳俊不能置信。
「事實就是如此。」嘉璇軟趴趴地跌回沙發里,渾身找不出一丁點力氣。
江馳俊蹙眉,越想越不對勁。
那小子分明沒有把阿璇看在眼里,自己的事情不屑于告訴她,甚至,還懷疑她水性楊花。
太過分了!
這哪里叫談戀愛?他哪里有半分在乎阿璇的樣子?
這樣不行,外甥女被人欺負了,他這個做舅舅的哪能不管?
「阿璇,我看——」江馳俊模著下巴,沉吟起來。
整整兩個星期,一十四天,楚振灝的生活全亂了軌跡。
他的房間不再整潔,白襯衫的領子不再筆直服帖,洗手間里也已經很久沒有聞到刮胡水的味道了。就連從來不曾曠過的課,如今,也鮮少見到他的身影。
他把自己藏了起來,因為他的心迷了路,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要的是什麼?
堅持了十多年的信念,幾乎是在听到沈星河這個名字的剎那,轟然坍塌。
那麼,他到底又在堅持一些什麼?
開著吉普車,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無目的地轉圈,從起點到起點,他在歧路彷徨,滿心的迷惘。
她曾經說︰振灝乖,姐姐知道,你不是一個壞孩子,你是姐姐的驕傲。
振灝,姐姐會等著你的哦,等你慢慢長大,等著振灝長成可以讓人依靠的男子漢。
她說……
于是,他听了她的話,慢慢積蓄力量,慢慢成長,長成她眼里最最優秀的男人。然而,她卻不再需要那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是他錯了嗎?是他成長得太慢?還是他們分別的時間太長?
他一直以為,只需要一眼,不論相隔多久,不論相隔多遠,只要一眼,他一定能從萬千人群中認出她。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
然而,上天厚待,竟不止給他一個背影,他甚至面對面地看到她,听到她,而他,卻不認識她。
多麼多麼諷刺。
設想了無數次的見面場景,他以為,自己會很激動,但他沒有;他甚至以為,她會更加激動,而她,也沒有。
因為,她同樣不認識自己。
十年!多麼漫長的十年。可怕的,或許並不是歲月容顏的變遷,而是一些曾經以為不可能放棄,不能放棄的——真心。那麼,他是真的真的放棄了嗎?甘願嗎?
吉普車不知不覺拐進一條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築,陌生的行人,或許還有同樣陌生的面包店。
然而,這里,與他的住處不過只隔了四條街而已,他卻一次也沒有從這里走過,一次都沒有。
吉普車緩緩停了下來。
對街一個素雅的招牌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點星面包屋?
是這里了!
他下了車,走上店前面比馬路高一點的騎樓,來到玻璃櫥窗前。
午後的陽光燦爛。
他望著灑進玻璃窗內的陽光,有幾分茫然。
「咦?是你?」
「啊?」突然,面前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個人影,嚇了他一跳,「星……沈、沈姐姐。」
「進來呀,來。」沈星河放下手中的托盤,快步走了出來,「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他的笑容有些艱澀。
「噯,別光站著,進來嘗嘗姐姐的手藝。」星河像小時候一樣,右手搭上他的肩膀,才發覺,她已經夠不上他了。她搖搖頭,笑說︰「瞧,振灝真的長成大人了,又高又帥,姐姐都不認識了。要不是听阿璇說,我還真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他看一眼面包屋,「你會做這份工作。」
在一個八歲男孩的心目中,在當年那個小鄉村里,一個大學生,頭頂著多麼了不起的光環,身負著多麼了不起的榮耀,而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會跟他在同一個城市的一隅,過著再平凡普通不過的生活。
「你不知道,我喜歡這份工作,每天早晨,當第一爐新鮮的面包出爐,當第一縷香味飄散在空中,當第一個顧客吃上我親手做的糕點,露出滿意的笑容,這一天,我就會得到最大的滿足。」
楚振灝看著她在陽光下瑩瑩發亮的雙眼,沉默了。
當年,也是同一雙眼楮,讓他看到了一條光明的道路,他一直追著這條路走,追得好辛苦,卻原來,走錯了路。
他原本以為,她要的生活,一定會是最精致最完美的。
「怎麼?干嗎一直看著我?是不是姐姐老了好多?」沈星河溫柔地微笑。從第一眼看到他起,她就喜歡這個固執沉默的小男孩,他有著許許多多別扭的心思,有著單親小孩特別敏感的自尊,也有著如同所有八歲小男孩一樣的叛逆。
然而,惟獨對她,他听話,而且依賴。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驕傲。
「不,沈姐姐一點也沒有老,她還是那麼年輕漂亮。」楚振灝英俊自負的臉龐難得露出一抹孩子氣的神態。
「呵,」星河笑,「沒想到,小振灝的嘴巴也變得這麼甜了,難怪連馳俊家的小鮑主也那麼听你的話。」
「小鮑主?」
「阿璇哪。這麼多天沒見到她,是不是想她了?」
阿璇?他心頭一震。
「她——還好嗎?」
他以為自己是在生著嘉璇的氣,可,這一刻,他卻那麼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為什麼一連兩個星期都不見到她的人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
「不好,很不好。」沈星河推開玻璃門,楚振灝只得跟了進去,「馳俊打算讓她出國留學。」
「出——國?」
「對呀,手續已經在辦了。你要喝什麼?」她回過頭來問他。
「什麼時候?」
「嗄?」
「什麼時候走?」
「最快也要一兩個月吧。」
「喔。知道了。」
「就這樣?」星河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