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說完,看他嘴角的笑並沒有減少,她松一口氣,罪惡情緒一去,得意喜悅彌漫眼底。
「你跟十年前的我一樣。」他嘴邊笑意加深。
「那代表什麼?」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勇氣可嘉!」他的眼楮黯淡下去,眼神恍惚,仿佛是在追憶些什麼,「十年前,我也跟一個女人說過同樣的話。」
「沈星河嘛,我知道。」嘉璇嘟囔。
他笑笑,揉她的發,「那時候的我,比你還要憤世嫉俗。」
「嗄?」她瞠大眼楮,被他的話語所吸引。
他抬起頭,看著大雨洗過的夜空,「我爸媽在我十二歲那年離婚,爸娶了新的女人,媽要出國,把我丟在鹽城外婆家。在那里,我是一個讓所有大人頭疼的孩子,我以為自己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我恨身邊的每一個人。看到別人笑,我會讓他哭,看到別人哭,我會讓他哭得更凶。這樣待了一年,暑假的時候,外婆家隔壁的一戶人家來了個度假的親戚,听說,是個大學生。人人都夸她,贊她,我卻偏不以為然。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混在人群里,故意失手弄壞了她所有的生日禮物。外婆頭一次,伸手打了我。她一邊打一邊哭,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掉,我仇恨,恨所有為她祝福的人。為什麼,她可以擁有那麼多那麼多,而我,卻連最起碼的父母親人都沒有?這難道,是我的錯?」
嘉璇心中一緊,為他的遭遇紅了眼眶。原來,家庭殘破的孩子,並不只有她自己一個,「那個大學生,就是沈星河?」
「沒錯,她是星河。」他的眼楮亮過黑夜,「我原本以為,她也會如其他人一樣地討厭我,誰知,那晚,她居然帶了故事書來看我。她是第一個在我挨打之後幫我上藥的人,她是第一個在我睡覺的時候為我讀故事書的人,她也是第一個對我說,振灝長大了要做個男子漢的人。」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等她十年?」
「是。」她的眼神多不可思議,仿佛看他有多傻的樣子。
「呵——」嘉璇笑,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十年前,她多大?你多大?那根本就只是戀母情結嘛。」
「不是。」她譏諷的語氣令他生氣,「星河是這一輩子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嘉璇怔一怔,臉色有些難看,「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他搖頭,「我找過,可是,找不到。」外婆去世了,鄰居搬走了,那一年的暑假成為他記憶里最甜蜜的回憶。
嘉璇靠向藤椅背,這人固執得可笑,卻又遲鈍得可憐,「你難道沒有想過,她或許已經忘了你嗎?」
他瞪著她,神情倏轉陰沉。
嘉璇挑眉,「你也想過的,是不是?你心里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認而已。」
要記得十年前一個小毛頭的承諾,真的很難很難。
楚振灝繃緊臉不語。
他在內心里思量自己的感情。
「其實,人在落難的時候,都希望出現一個拯救自己的天使,而沈星河,不過是恰巧出現在你落難的時候罷了。」
就好像楚振灝,何嘗不是她灰茫天空里的一道彩虹?
她深有感觸的語氣逗笑楚振灝,「看樣子,你倒是個戀愛專家。」
「呃。」嘉璇愣了一下,尷尬得臉紅耳熱,「我……」要告訴他自己從來沒有戀愛過嗎?打死她也不會承認。
罷好一聲「阿嚏」,如天使一般降臨,解救她月兌離苦難的深海。
楚振灝蹙眉,「感冒了還頂著濕發吹風,很容易頭痛的。」他說著,起身去拿吹風機。
嘉璇吁一口氣,感覺到肚餓,抓起披薩大口大口咀嚼。
他踅返,看她滿手油膩,嘆一口氣,站在藤椅後面,抓起她一撮頭發,幫她吹干。
吹風機嗡嗡響,她的心怦怦跳,如果,永遠沒有沈星河這個人,他們是不是可以就這樣地老天荒?
第8章(1)
三點一線有規律的生活就這樣成為楚振灝的過去,同時成為過去的還有他整潔干淨、一成不變的屋子。
他想不通,自己的變化為什麼會有這麼大。
認識麥嘉璇之後,他常常皺眉,也常常大笑,他不能理解這樣的自己,卻也並不十分地排斥這樣的改變。
他第一次請她吃哈根達斯,第一次在上課的時候跟她傳短信,第一次在晚飯後被她拉去騎雙人腳踏車,一直追著夕陽西下。
他們去逛夜市,嘉璇帶回來一對陶瓷女圭女圭,憨態可掬的樣子軟化了屋子里的冷硬。
他讓她在家里復習,她叫人來換下所有的百頁窗簾,淡黃色的紗簾攏著暖黃色的燈光。他承認,那一剎那讓他有溫暖的感動。
然後,不只是陶瓷女圭女圭;然後,不只是窗簾。她為餐桌鋪上橙色的桌巾,為雪白的沙發配上動物形狀的坐墊。人坐上去,甚至還會發出哀鳴。第一次,他著實嚇了一跳,想要發脾氣時,看到她好似陰謀得逞般笑得愉快的臉。他忽然覺得,有時候讓心跳加快也不失為一種生活的調劑。
楚振灝一步一步地退讓、改變,卻渾然不覺得嘉璇的一顰一笑,一點一滴,已經像夕陽下的影子,一天一天在他心靈的城堡中鋪展、蔓延……
「學長,有人找!」實驗室門外有人探頭進來喊。
「嗯?」楚振灝從顯微鏡上抬起臉來。
「是個女的哦。」學弟指指身後,擠眉弄眼地對口型。
最近,他心情不錯,臉上的表情也不再呆板嚴肅,連帶著,醫學系的學弟學妹們在他面前也不那麼拘謹起來。
「哦。」他站起身,仿佛是漫不經心地應,然而,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些許心事。
女孩子?除了小麥,不會再有別人了。
只不知,那丫頭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居然巴巴地跑到這里來?
心里這樣揣測著,腳步卻未停,一直走到門口,才發現,小小實驗室外竟然圍了好多的人,人人一副忍耐又同情的表情。
他心中一驚,推開人群擠了進去。
「咦?吳悅……」
「晶?」字還未出口,一道哭哭啼啼的身影撲了過來,想扯住他的衣袖,手指曲了兩下,又怯怯地縮了回去,「嗚嗚……嗚……麥……麥教授……」
楚振灝扭頭,問︰「你們有沒有看見教授?」
圍觀者們一致搖頭,「沒有。」
「跟她說了教授不在,她說找你也是一樣。」
楚振灝只得再度扭轉回頭,「有事嗎?」
這樣忍耐地對著一個並不熟悉而又哭哭啼啼的女生,對于他來說,還是第一次。他沒有掉頭而去,更沒有皺眉,是因為,她是嘉璇的朋友?還是,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
變得不再那麼矜持淡漠,變得更加謙遜溫和?
「嗚……我……我不……不是……是阿……」吳悅晶吸吸鼻子,抽一口氣,卻還是沒有辦法把話語說得連貫。
雖然,上一次在KTV,她已經算是近距離地接觸過楚振灝了,可是,這樣面對面的,他的態度又是如此和藹可親,一時之間,她的心跳還是不受控制地擂起鼓來。
怎麼這樣呢?
雖然,在剛開始知道阿璇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心里也曾氣憤過、埋怨過,但,阿璇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崇拜的人,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忘掉這個人,要成全阿璇的哪。
可是——她怎麼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怎麼辦?
吳悅晶的臉一瞬燒成天邊的晚霞,嘴里更是緊張得期期艾艾地發不出聲。
「阿……璇?是小麥?她出了事?」楚振灝面容一凜,表情變得好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