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提了一下,掉在空中。他、已經去過很多次醫院了?
「如果……」她垂下眼睫,有些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當……你還當子謙是朋友的話……」
「怎樣呢?」他打斷她。
她吸一口氣,是的,袁子謙,子謙應該可以照顧他的,「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嗎?在家靠親人,出外靠朋友……」
「朋友?」他再次打斷她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語,「你以為我說這些話的意思,是希望博取你的同情嗎?」
深黑的眸子不變,她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她知道他生氣了,他原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我只是……只是……」擔心他,為他而心痛呀。雖然,這些擔心和心痛,都來得那麼突兀,那麼不合時宜。可她,管不住她的心。
「你只是覺得,袁子謙是萬能的。對不對?」他終于說了。在她的面前,袁子謙這三個字,是他深心里的禁忌。然而,這一刻,他顧不了,他顧不了自己的心還在隱隱作痛,顧不了自己的語氣,像喝了一壇陳年老醋。他只是想知道,在她的心里,到底是被埋葬掉的過去重要,還是如今抓在手里的真實重要?
「我並沒有這樣想。」桑恩榆緊張得胃痛,她的手緊緊抓住車墊,指骨泛白,「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在外面,有個人照顧比較好。」
「你認為那個人應該是袁子謙?」
抵靠住車座的後背濕了一大片,她不知道她到底在緊張什麼?他問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仿佛都是一個咒語,將她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這是從未有過,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以為你跟他是朋友。」兩個人年齡相當,同樣出色,又共事數月,應該很容易建立起友誼。更何況,除了袁子謙之外,他似乎沒有更恰當的朋友。
這並不是她想當然,而是,她無意中听到度假村員工的閑談得知的,他應該是習慣于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你以為?你以為我缺少朋友?」當他說著朋友這兩個字的時候,神情依舊不變,漆黑的瞳眸卻流露出極端的嘲諷跟無奈。
恩榆詫異,「你在中國還有朋友?」
他看著她,沉默不語。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出一句話語,「是不是,失去了四年的記憶,你才會覺得更快樂更幸福?」
呃?剛剛他們明明談論的是他呀,怎麼一下子轉到她的身上?而且,他一開口居然就說得那麼坦白直接,像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讓她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那個……其實不由得我選擇。」她訕訕地笑,說著模稜兩可的話語。
金振希輕輕嘆了一口氣,撫額,似是自嘲的樣子,「我多傻,既然沒有人肯告訴你,那一定是他覺得失憶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誰?誰這麼覺得?」
「沒有,是我這麼覺得。」他含糊地笑。
她有些惱火,「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多可疑,這人說的每一句話好似都針對她,像她欠了他什麼?
「什麼秘密可以瞞人一輩子?」他輕誚地笑,「除非你自己拒絕想起。」
他慢慢笑,慢慢轉頭,避開她多疑的目光,望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一片新興休閑區。
她不讓他敷衍,一把扯過他的肩膀,四目相對,她目光澄澈,他眼神深邃,有秘密的那個人是他,一定是他。
只是,他的秘密為何她亟欲知曉?
那些秘密,又與她有何相關?
「如果是你……」她微微喘著氣,不知道是用力過大,踫到了傷口,還是,太過緊張,揪緊了心髒,以至于呼吸有些沉重?「如果是你,失憶了,一次事故讓你失去了記憶,你怎麼想也想不起,你會怎麼做?嗯?你會如何?」
她縴白的手指握住他的肩,嘴唇抖啊抖著,像是說出這些話用了好大的力氣。
是的,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母親沒有、哥哥沒有、安心沒有,子謙更沒有。在他們面前,她從來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過是四年的記憶,失去也便失去了,沒必要呼天搶地。
既然那些記憶選擇棄她而去,那便去了吧。
有人失了腿,失了眼,不是照樣活得快活?
她何必……何必徒自惹人擔心?
他看著她,眼眸斂深,她大概沒有意識到,她的急切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她靠他那樣近,她重濁的呼吸交錯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抑止不住地擂起鼓來。
她,是否能夠听見?
「如果是你,你會怎樣?」她臉色蒼白,眼眸噴火。她不放過他,該死的男人!為什麼他要直直戳中她的痛處。
她隱藏得多辛苦,他為什麼要撕裂她的傷口?
失憶並不是她的選擇,如果可能,她也想要完整的人生。
為什麼?他要用一種譴責又痛苦的目光看著她?
「如果是我……」他身子僵硬,必須要用很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擁抱她的沖動,「如果是我……」
他的眼楮眯起來,如果是他,如果他是遺忘的那一個,那麼,現在這樣猶豫痛苦,被說與不說掙扎拉扯的人,是她,就會是她!
「我很慶幸,不是我!」
他很慶幸?那麼,是她很不幸了?
沒有人會這樣說話,沒有人會對一個瞎子或者聾子說,我很慶幸瞎眼聾耳的那個人不是我!
多荒謬!
這人……
恩榆用力握住他的肩,目光狠狠瞪著金振希映著薄扁而顯得深沉的眼,他怎麼可以這麼說?怎麼可以?
「如果這刻發生海難,你會不會跟我在一起?」
「洋鬼子,你說錯了,病痛是可以忍的。唯有咳嗽和愛不能忍耐。」
……
腦子里飛快閃過零碎片語。
怎麼回事?她什麼時候對金振希說過這樣的話語?
閉上眼楮用力想,再用力……仿佛有什麼東西閃電般穿過她的腦海……
「啊!」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猛然襲來,恩榆抱住自己的頭,「好痛!」
「桑桑!」金振希趕緊摟住她抖顫的身子,「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他聲音急切,可撫摩著她黑發的手卻始終保持溫柔。
小巴「嘎」的一聲停住了,車門打開,有人急匆匆地跳上車來。
「小榆?」袁子謙三步並作兩步沖到恩榆面前。
「小榆你不要嚇我,你怎麼了?」有人在醫院門口看到恩榆,給他打了電話。他一路趕去醫院,又從醫院追過來,那麼巧讓他看到她發病的樣子,「不要怕哦,我在這里,在這里。」
他從金振希懷里接過恩榆,輕輕拍撫著她。
金振希懷里陡然一空,心霎時缺掉一半,空得像跟清冷的機場候機室一樣。
第9章(1)
「大哥。」桑爾棠的房門開著,恩榆站在門口,輕叩了下門。
爾棠一驚,本能地將手里的東西藏在身後。
「是我啦,你慌什麼?」恩榆走進來,順手關上門。
爾棠輕輕吁出一口氣,將手里的東西塞進抽屜里,然後才面對著自己的妹妹,笑問︰「怎麼了?睡不著?」
「你不也一樣?」她朝著關好的抽屜努努嘴。
爾棠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你今天怎麼了?讓子謙嚇成那樣?」
恩榆有些不自在地紅了臉,子謙對她的好,每個人都看在眼里,正因為如此,她才倍感壓力。
「其實也沒什麼,」她背靠著書桌,站在大哥面前,「我好像是記起一點什麼來了。」
「哦?你想起什麼了?」爾棠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看著恩榆。
大哥不像是有什麼不想讓她知道的樣子。她在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才慢慢斟酌著字句說︰「我好像認識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