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便因此常常感慨地說︰「老天爺還是有眼楮的,它所做的安排,即便是禍,也有深意。」
每當這時,她便會想,如果是失憶促成了她和袁子謙這對情侶,那麼,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但是,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這些疑問也慢慢從她的心里沉澱、消失。
他對她的好,有時候總讓她有一種無以為報的感覺。
她怕她不夠好,怕她最終會辜負他。她唯有對他再好一些,更好一些,來彌補內心深處的愧疚。
或許,她還不懂得愛;或許,她對他的感激要大過于喜愛,但她希望,她在做法上能夠讓他感受到更多的體貼和關愛。
比如現在,正如她對母親所說的,不是非要她去不可,而是她非去不可。
她希望能帶給他更多一些的感動。
暴雨下了一整天,漁村這邊的地勢比較低窪,雨水像瀉了閘一般倒灌進來,許多低矮一些的房子已經遭遇沒頂之災。
幸好,這里的居民早已盡數遷移。
金振希穿著墨綠色的雨衣,領了兩名工人,從新沿海大道這邊趕往度假村的入口處。
這邊地勢雖然比較高,卻因為雨下得急,仍然積了小腿肚高的雨水來不及排掉。重重的腳步踩在水里,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兩名工人便開始不住嘴地抱怨。
上頭催得急,度假村的擴建進度一趕再趕,卻偏又遇上這樣的天氣。
再看一眼走在前面的男子。听說,他在國際畫壇小有名氣,卻不知怎的,竟然答應來畫度假村的壁畫,這多奇怪!
當時,甚至連老板都覺得不可思議。將他的報酬一提再提,他卻只提出一個條件,保留漁村里的一間原木小屋。
那當然沒有問題。老板二話不說,將那不起眼的小屋劃歸到金振希的名下。
這舉動,又讓媒體炒作了好一段日子。
既然是要房子嘛,放著度假村那麼多別墅不要,要一間木頭屋子干嗎?
媒體猜不透,那工人更想不通。
只覺得,這沉默寡言的畫師大概是有些精神問題的。
正想著,路口忽然轉進來一輛車,車速雖然不快,但還是濺起了一人多高的泥水,兜頭兜臉地打了工人滿身。
那工人便破口大罵:「這死天氣還到處跑,趕著去投胎啊?」
車子「嘎」一聲止住了,雨水淋灕的車窗降了下來,車窗里探出一張清秀的小臉,「大叔,對不起。」
堡人怔了一怔,沒想到車主人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滿腔怒火頓時發不出來,只得尷尬地擺了擺手,「沒關系,沒關系。」反正也是濕了,再多濕點,真的沒關系。
女子笑一笑,對他點點頭,車窗升了起來。
車子發動,沉悶的引擎聲「嘶嘶」空轉了幾下,熄滅了。再發動,仍是如此。
糟了!車子底盤太低,大概是進水了。怎麼辦?
恩榆懊惱地捶了捶方向盤。
「叩叩。」有人用手指輕叩著車窗玻璃。
恩榆轉過頭來,是剛才那位工人大叔,她降下車窗。
「怎麼了?」
「車子熄火了。」
「你是要去度假村嗎?」
「是啊。」恩榆無奈地看了看前方被雨水吞噬的路面。
「別急。」工人大叔安慰她,「你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們去前面檢查一下壁畫的防水設備,等一會回來,你跟我們一塊走。」
也只能這樣了。恩榆感激地點頭,「多謝大叔。」
淋雨是避免不了的,在路上有幾個人做伴,總好過一個人被困在這里。
堡人大叔擺擺手,向已經走到前面的伙伴追過去。
恩榆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天色陰沉,水霧茫茫,雨幕背後三點黑色的人影轉過街角,消失不見。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百無聊賴。
子謙的手機一直不通,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呢?若是看到渾身淋得透濕的自己突然站在他面前,他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恩榆想象著袁子謙皺緊眉頭,又是責備又是心痛的樣子,被雨水浸濕的心情陡然昂揚明快起來。
打開收音機,收听著固定的音樂節目。听一個個紅男綠女對著陌生的DJ傾吐心事,她的唇角慢慢上揚,慢慢微笑起來。
袁子謙雖然不見得是個好情人,但,他絕對是一個可以讓人放心依靠的好丈夫。跟他在一起,她覺得從未有過的平靜。
沒有任何心事,沒有任何負擔。
日子雖然難免過得有些無聊,但平安清靜即是福。她並不羨慕文藝小說里那些驚濤駭浪的愛情。
尤其是,在目睹了安心分分合合的情事之後,她更覺得,即使沒有太多甜蜜,但至少沒有痛苦的感情,才是幸福。
一個節目完結,主持人又在例行說著再見,工人大叔還沒有回頭,難道,他們的工作不太順利嗎?
桑恩榆凝視著後視鏡里白茫茫的雨簾,開始有些擔心。
他們口中的壁畫,大概是繪在三岔路口對面的那塊礁石上的吧?她還記得,當時子謙因為意外請到了他心目中最敬佩的畫師時,那種得意興奮的神情。
那時候,他說什麼?
他說︰等到壁畫完成之日,他便要在壁畫下面向她求婚。
他總是這樣,一步步有計劃、有步驟地規劃著他們的未來,為她構建最完美的藍圖。她不必擔心,沒有猜測,只需要微笑著看他一步一步走過來。
子謙。恩榆在心中默默念著他的名字,唇邊有一抹微笑。
而她的視線里也終于出現一道墨綠色的身影。高高的、寬闊的身影映在後視鏡上,墨綠色的雨衣上閃著水光,他滿不在乎地踩著地上積著雨的水潭,腳步不緊不慢,帶著幾分閑散,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看起來,倒有一份特有的灑月兌與漫不經心的味道。
她不由得對這人升起一股好感。
或許是他身上那件墨綠色的雨衣,或許是他那充滿自信和優越感的步伐,讓她覺得幾分親切,幾分熟悉,又有著一股無以名狀的憂慮。
那人終于走到了面前,隔著一扇玻璃,他的目光首先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後視鏡里自己的身影。
他的目光定了一下,她的心便不由得跳快了一拍。
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後視鏡里觀察他。
第6章(2)
她的頭垂下去,感覺到有淋灕的水光順著他濃密而略顯凌亂的黑發,順著他寬大厚實的雨衣,一滴滴、一滴滴地滴下來,淌滿一地。
那樣強烈的存在感,陡然讓她覺得車廂里的空氣充滿了壓力。
「啪啪。」他拍著車窗玻璃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
不像子謙,總是那麼謙和有禮。她想,這人,大概是非常驕傲的吧?
她手忙腳亂地降下車窗,「你好!」她的臉上漾著誠懇的笑容。
穿著墨綠色雨衣的男人彎來,表情有些不耐,「老齊還有點事,他拜托我……」
臉上不耐煩的表情凍住了,包括他的聲音,他彎腰的動作,他微微不經意的蹙眉,都在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剎那凍結住。
只有那雙深如寒潭的眸中光芒流轉,震驚、狂喜、激動、愧疚依次掠過。
「桑桑!」好半晌,抖顫的音調從蒼白的唇中逸出,仿佛壓抑許久的申吟,伴隨著掙扎已久的渴望與欣喜。
呃?
桑桑?
他在說什麼?
在喊她嗎?他怎麼知道她姓桑?
不過,桑桑?
很少有人單只用姓來稱呼她,只有安心,喜歡標新立異地叫她阿桑。
不過無所謂了,喊什麼都一樣。
倒是這個男人的表情,讓她深深迷惑了。
她可以肯定,這個人一定見過她,不然,他不會用那樣復雜,那樣深邃的目光看她。但,她卻不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