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不追趕,扔掉鐵鏈,一只手扶住受傷的手臂。
「你……要不要緊?」恩榆小心翼翼地問。她心里又慚愧又內疚,看著他一身一手血的樣子,比她自己挨了一刀還要難受。
畢竟,事情是因她而起。
「沒事。」男人說。說了,用下巴指一指地上的背包,「沒事別在外面亂晃。」他說完,朝前走。
桑恩榆卻整個人愣在了那里。不會吧?這個世界未免也太小太小太小了!
方才那一瞬間,她絕對沒有看錯,那微側的頭、飛揚的眉眼、不羈的唇線,以及唇邊總是漾著三分傲慢七分懶散的招牌式微笑。
天哪!她沒有看錯,是他!真的是他!
「站住!」她月兌口而出。
男人回頭,淡白月光柔和地灑在他的眉梢眼角,墨黑色的天空宛如大幅背景圖片,眼前的女孩就是那圖片中的焦點。
「真巧!」金振希也是一愣,繼而苦笑。不知道是中國的女孩太少,還是中國這個地方太小,為什麼每次他都會在絕對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見她?
巧什麼巧?是她倒霉才對!
縱里尋他千百度,這下,尋著了,又怎樣?仇人變恩人,沒勁!
「你跟我走!」桑恩榆拾起背包,語氣僵硬,像在跟誰賭氣。
「干嗎?」他蹙眉。這丫頭,總是喜歡用命令的語氣跟人說話嗎?
「呵,我還以為你听不懂人話呢。」她語聲譏誚。
瞧,弄虛作假遲早有穿幫的一天。恨只恨,她沒理由報仇了!
可惡!
呃?金振希挑一挑眉。臉上非但沒有該有的慚愧,反而加深了薄唇上總是噙著的那抹笑。
「走啦,你跟我去醫院。」桑恩榆煩躁地皺眉。
只想快快確定這個家伙沒事,好快快地跟他劃清界線。要不然,她肯定會被他氣得吐血身亡。
「不用了。」他滿不在乎地笑。笑著,轉身,向著石板路深處走,走兩步,背對著她,用受傷的手臂朝她揮了揮手,仿佛在跟一個朋友揮手說再見。
她氣不打一處來,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擺酷?
恩榆把沒有帶子的背包抱在胸前,橫下一條心,追上他的腳步。
「你跟著我干嗎?」深邃的黑眸里綻出一抹不尋常的光芒,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玩意。
恩榆頓住腳步,硬著頭皮沒有後退,「我怕你失血過多,突然暈倒。」
他朝她眨眨眼,「我暈不暈倒,與你有什麼關系?」
「如果你不是為了救我而受傷,我才懶得管你。」她白他一眼。
他好笑地說:「這就對了,其實,我幫你擋那一刀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你,如果我知道那個不知好歹、亂添麻煩的家伙是你的話,我肯定不會多此一舉。」
「你!」桑恩榆憋住一口氣,可惡!
「現在弄清楚了?弄清楚了就回家吧。」他揮蒼蠅似的揮揮手。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站定,與他對視,目光冷冷的,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傲氣,「我不管,今天你非得跟我去醫院不可。」
他愣了一下,繼而「哈」一聲笑出來,「這是哪里來得野丫頭?」
她挑動兩邊眉毛,挑得好高,「怎樣?」
「沒怎樣,去就去?。」他突然說。反正無事可做,閑著也是閑著,偶爾將就一下也無妨。
他突然的轉變讓她一時回不來神。待見他邊說邊繼續朝漁村走去,才猛然醒悟,「那邊有醫院嗎?」
他攤攤手,「最近的醫院離這里也有十幾里路,我不去開車,你想怎麼去?」
「是嗎?」桑恩榆狐疑的目光賊似的盯著他。
他搖頭,搖得十分無奈。
第2章(2)
金振希口中的車是一輛經過改良的甲殼蟲,除了喇叭不響之外哪里都響。
「發什麼愣?上來吧!」車窗里伸出一張慵懶譏誚的臉。
「呃?」這是哪一年代的古董?
「比起灰姑娘的南瓜車,是差那麼一點點。」他微笑,笑得九分揶揄。
她瞪他一眼,動作很響地坐進車里。車門發出「喀啦」一聲響,勉強合上。
「別亂動,小心踫壞機關,我們倆都得玩完。」他警告她。
她不信,「唬誰呢?」
金振希似笑非笑,「那你就試試看吧!反正我的命不值錢。」
桑恩榆瞪大了眼,果然不敢亂動,連坐姿都顯得小心翼翼。
她倒不是覺得自己的命有多值錢,而是,若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和他命喪在此,明天的早報豈不又添一樁苦命女與情人雙雙殉情的特大新聞?
死也不能落上這個罪名!
她的舉動看在他眼里,想笑,又忍住。
他發覺她臉上的表情特別生動、豐富。生氣的時候,眼瞪得圓圓的,粉紅的嘴唇緊閉著,微顫如花蕾,小臉氣得煞白。
但她又總是很容易忘記自己為什麼生氣,一句話,一個眼神,或者僅僅只是一朵微笑,都會讓她在瞬間轉移注意力。
開心,或者詫異?
這讓他覺得有趣,並時不時地喜歡撩撥她一下,為的就是看她臉上旖旎跌宕的風情。
車子拐上公路,在暗夜里行駛。
輾轉蜿蜒。
原來所謂的十幾里距離,不過是用尺子拉直了在地圖上按比例量出來的,真走起來,兜兜轉轉,又不知多跑了十幾里。
桑恩榆已是不耐,「你到底認不認得路?」
她心中焦急,他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倒應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那句老話。
「還有多遠?」她問。
車子「嘎」一聲剎住。
「到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她定楮一看,原來只是巴掌大一間平房,立在路邊,房門口掛著一盞燈,照亮了門前方寸之地。
她不禁懷疑,「就是這里?」
他點頭,「沒錯,地圖上是這樣指示的。」
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下車。
進了診所,只看見一名老醫生,低低地垂著頭,看不到他的眼楮,不知道是在打瞌睡還是在聞桌上的病歷。
听到聲響,老醫生抬起頭來,「你看還是他看?」他的第一個動作是戴上听診器。
桑恩榆皺眉,「你看內科還是外科?」
老醫生不耐煩地瞄她一眼,「那你要看什麼科?」
「不是我要看,是他。」恩榆一把將金振希按坐在老醫生面前,偏不說他哪里不舒服,眼里是滿滿的懷疑。
「你胳膊受傷了還開車來?」老醫生嚴肅地問。
他身上的外套雖然是深黑色的,看不出血跡,但,半邊袖子卻早已是濕漉漉一片。
桑恩榆吃了一驚,又內疚又擔心。
他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讓她以為他的傷其實沒什麼要緊。她之所以堅持要他去醫院,也不過求個安心而已。
誰知道……
「醫生,他到底要不要緊?」這會兒,她也顧不得老醫生到底是治痔瘡還是割盲腸的了。
原本只是覺得好玩的金振希,這刻,望著她憂心忡忡的臉,望著望著竟然望出些許感動。
「有什麼要緊?大男人的,流點血怕什麼?」老醫生橫她一眼,似是嫌她太吵。
「那你剛才又說……」
「我說了什麼?我是說他勇敢,像個男子漢。」
桑恩榆听了,愣一下,驀地笑出聲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等到弄好一切,他們走出醫院。
金振希去開車。
桑恩榆反而頓住了。她望著墨黑的街頭,驚覺地看看腕表,天,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了,哪里還有回市區的火車?
她茫茫然站著,不知該何去何從。
「你不走?」金振希扶住車門,詫然回頭。
她咬住下唇,沒道理再跟著他了,是不是?該治的傷也治了,該報的恩也報了。再說,剛才她跟著他是有醫院這個目的地,現在她跟著他,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