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到晴兒以前,她曾有過無數個設想,想象她們陡然再遇後的第一眼,會怎樣激動?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語,會怎樣呆傻?
然而,她沒料到,會在這麼多人的目光之下,听她說這一句禮貌的寒暄,仿佛突然之間隔了那麼遠,萬水千山。
「我去找過你。」倪喃頓一頓,嘆了口氣。
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有很多話想要說,但,這個時候,似乎說什麼,都顯多余。
「是麼?」杜雁晴微微一笑,頗有含義的樣子,「可惜,你去的那個時候,我多半都不在家。」
倪喃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周圍人群有些微的騷亂,仿佛是有些竊竊私語,听不清楚。她只記得那天午後的陽光,是那樣蔚藍。
藍得澄明,藍得清寂。
「可是我今天,是特意來看你的。」她的目光越過人群,坦率地凝視著她。
「哦,」杜雁晴沉吟片刻,唇邊浮現一個揶揄的笑,「原來是因為你特意要來看我,所以我才千辛萬苦地開成這個記者招待會。」
「晴兒?」她的話讓她覺得駭異。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杜雁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底竟浮現出一絲深深的恨意,「你還記得我們曾經是朋友嗎?還記得我的父親,那時候,是怎樣傾心教導過你嗎?」
「杜老師……」倪喃蹙緊眉頭。
「不許你提我的父親。」杜雁晴倏然瞪著她,突兀地打斷她的話。
「可是,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記得,記得你所犯下的錯。」晴兒冷笑起來。
倪喃抿了抿唇,唇色變得蒼白。
「我沒說錯是不是?你也記得,記得你七年前犯下的錯,是不是?七年前,你背棄了我們,背棄我父親,背棄沈楚,你遠走高飛,追求你所謂的富貴。如今,你又回來,功成名就,你還想怎麼樣呢?你去找沈楚,難道不是想再續前緣?一箭雙雕嗎?」
倪喃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沒想到啊,沒有想到。晴兒會這樣看她,這樣想她。
沒錯,在起初,剛听到他們結婚的消息的時候,她的的確確難以接受。那麼突然,毫無征兆,她的確曾感覺到委屈,憤怒,傷心,失意。但,她絕對沒有像晴兒所說的那樣,想破壞些什麼呀。
嘴唇抖顫著,渾身的血液凝固了,又像是要沸騰起來,在血管里東一頭西一頭地亂竄。
「對不起,」她更加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楮看著沈楚,「如果我打擾了你的話。」
沈楚的目光沮喪而悲切。
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比什麼都說了還讓她覺得難過。
于是,倪喃轉身,慢慢地轉身,慢慢地朝門口走。
還有什麼意義呢?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或者,要弄明白心里所有的疑問,又有什麼意義?
餅往種種,散落天涯。
「倪喃。」杜雁晴霍地站了起來,「你就這樣走了嗎?話還沒有說完,你怎麼能走?」
一石激起千層浪。
那些原本退在一邊等著看好戲的記者們,如潮水一般匯聚過來。鎂光燈、話筒、錄音筆、高亢的男聲、激越的女聲……成為這世界的惟一。
倪喃瞠大了眼,想退,退無可退,想走,無路可走。眼前是光和聲的海洋。她覺得頭痛,腿軟。
可是,人群包圍著她。
那些熱情的聲音,在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問︰「倪小姐,听說,沈先生是你的初戀情人,對嗎?」
「七年前,去維也納深造的名額,是你用戀人關系從沈先生那里換取的嗎?」
「听說,杜老師是被你氣病的,對嗎?」
「你還愛著沈先生,是不是?」
「沈先生犧牲那麼大,你這次回來,打算如何報答他?」
「杜小姐原本是你的好朋友,她跟沈先生又是患難見真情,你忍心拆散他們嗎?」
「如果沈先生為了你離婚……」
「如果……」
「是不是?」
「對嗎?」
滿屋子的人都在看她,滿屋子的人都在說話,那麼多問題,那麼多假設,那麼多……
倪喃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鬼影子一般,重重疊疊,紛亂喧嘩。她的頭更昏了,更亂了。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怎麼知道?對嗎?對嗎?對嗎……
她覺得滿耳人聲,空氣惡劣,頭暈目眩而呼吸急促。她抱著頭,蹲下來,蹲在地上……眼前開始像電影鏡頭般疊印著一雙雙黑的、白的、紅的、黃的、大的、小的腳……
「啊——」她失聲尖叫。
然後,室內突然安靜下來,然後,被她推開又被人關上的門,又被「砰」的一聲撞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去。
只有她,她停不了,她還在發抖,還在不間斷地尖叫。
然後,突然一只手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帶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聞到熟悉的氣息,那令人安心的淡淡的煙草味道,她把頭埋了起來,埋進那人敞開的外套里,像只鴕鳥一樣。
喔,帶她走吧,離開這里。逃開這所有的紛亂與煩惱。
她閉上眼楮,她看不見。
但,這里所有的人都看見了。
他們看見這年輕的男子,穿著黑色皮衣,衣服敞開著,露出里面深黑色的襯衫,領口的扣子沒有扣,的喉結一上一下,因為趕得急促而喘著氣,給人一種狂野難馴的感覺。額前一綹垂下來的發,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外面下著雨,還是被汗氣所潮濕。
他是誰?為何事匆忙?
所有的目光焦點都集中在他身上,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偌大的包廂,只有攝像帶在緩慢緩慢地轉動著。
一個記者,偷偷舉起了照相機。
還沒來得及按動快門,就听見「轟」的一聲,他的人已直飛出去,撞到現場直播的攝影機,然後「 當當」一連幾聲,人摔在地上,照相機、攝像機跌了一地。
「哎呀。」
「喲。」
「 。」
一時之間,驚呼聲四起,有人心痛,有人吃驚,有人動怒,有人忙亂。
只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質問。
而他,卻並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睨了眼楮,指著離他最近的一名記者,「你剛才拍了些什麼?」
那記者臉色刷白,護住相機,轉身想跑。
但,他哪里快得過邵志衡。
一轉眼,已被他丟過來的椅子打趴在地。那一手的勁道真大啊,痛得他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余下的記者,有精明點的,趕緊將相機里的照片刪去。
但,仍然有不肯的,好不容易得來的獨家消息,怎麼肯就此低頭?
邵志衡不動聲色地,從一張一張臉上看過去,半晌,突然微微笑了下,「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你們有消息的,可以賣給我,但,出了這個門,就不能有一星半點流言流傳在外。如果有人覺得為難,可以來找我,我的名字叫做——邵志衡。」
這個名字一說出口,所有的人都呆怔住了。
他們看著眼前這一張若無其事的,英挺俊秀的臉,覺得那麼不可思議。
他居然現身了?
居然自個兒跑到傳媒面前來了?
那個被黑白兩道追捕,殺過人,救過人,挨過槍子兒,挨過刀,被黑道老大深深忌憚,為小混混所深深崇拜,坐過牢,卻又跟追捕自己的警察成為生死之交的A市傳奇人物——邵志衡,竟就是他?
是這麼年輕,這麼單薄的一個人?
而他,失蹤了那麼久,躲了那麼久,如今,竟為一個女人,跑到這眾目睽睽的直播現場來。
他是瘋了嗎?
是瘋了吧?
有人開始隱隱激動,有人開始悄悄退場。
邵志衡這一現身,肯定會在黑白兩道釀成巨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