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志衡看她一眼,想說什麼,然而卻又沒有,只一徑發動了車子,淡淡輕諷地拋出一句︰「放心,死不了。」
「嗄?你才去死呢。」倪喃恨恨地瞪他一眼。
可惡!可惡!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明明自己做錯事,還一副痞然自得的樣子。
啊!她怎麼會覺得這種人也可以倚靠?
心里頭那些才剛剛發芽的友誼,生生被攔腰催折了。
這人哪——
「請你做事專心一點,記住自己的職責好嗎?」倪喃冷冷地說。
她以為他會著惱,或者,又會譏諷嘲笑她幾句,然而,他居然沒有,居然還真地收起了臉上那副古怪的、讓她覺得不舒服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貫事外人的從容,仿佛剛剛被教訓的那個人不是他。
倪喃微蹙眉頭,為什麼呢?那種自厭的情緒,不知怎地,又莫名其妙地爬了出來。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車子持續平穩地朝前開著,在上高速公路的時候,邵志衡突然打破沉默,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麼?」
那麼遲疑的語氣,仿佛這個問題已經在他腦海里徘徊許久。
倪喃先是一愕,繼而得意。
看吧,他果然還是有被撕掉面具的時候。
她回頭,睨他一眼,「你內疚了?」
邵志衡又露出那種微笑的表情,「你又沒有受傷,車子也沒有刮到。我為什麼要覺得內疚?」那語氣,又驕傲,又討厭。
倪喃覺得自尊再一次被刺痛,打斷他,帶著一種任性和脾氣說︰「沒有職業道德的業者,很快就會被人炒魷魚。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砸掉自己的飯碗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這人,就是這樣,就是這種滿不在乎和莫名其妙的態度,每次,當她對他有些微的感激或是以為自己佔了上風的時候,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不,不好笑,本來一點都不好笑。」邵志衡搖著頭,「但,如果我問的其實是上一句呢?」
「上一句?」倪喃微微皺眉。先前已然垮下來的臉色,因為好奇而顯得柔緩,自己卻並沒有發覺,仍只是專注地在記憶里搜索。
邵志衡看了她一眼,依然微笑著。
「是說我們先前見過面的那一句?」倪喃想了好一會兒,才以不太確定的口吻問。當時,她只是突然覺得他有些眼熟,才那麼冒昧地問了一句,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在意。
「怎麼?我們以前真見過?」倪喃緊盯著邵志衡的眼,似是想從他的表情看出什麼。
「你以為呢?」
「我怎麼知道?」倪喃沒好氣地道。
邵志衡笑笑,不再說什麼。
倪喃越想越困擾,「喂,到底是怎麼樣嘛?莫非……」說著停頓下來,用一雙想看穿什麼的眼楮,多疑地盯著他。
「莫非什麼?」
呵,他果然也有好奇的時候。
倪喃湊過去,眨眨眼,「莫非你是我的FANS?」
呃?
炳——
邵志衡再一次毫無節制地大笑,讓倪喃又氣又惱。
「到家了,小姐。」汽車陡然剎住,邵志衡微笑著說,那痞痞的模樣,蘊著喜悅笑意的炯炯黑瞳……
「哈!」腦中陡然電光一閃,「我記得你了。」
「是嗎?」他眼中笑意加深。
她終于記得當年那個渾身是傷,躲在她家後院里的少年了嗎?
「還我傘來!」感覺被戲耍的情緒過去了,心里涌現出來的是猜中謎底後的興奮喜悅,倪喃突然起了一種頑皮的心態。
「呃?」
「我認得你。我回國後的第一天,遇到的那個登徒子就是你!」
「嗄?」
「沒話說了是吧?」倪喃更加得意。
邵志衡苦笑不已。
原來,她所謂的記得,是這個。
沒錯,那一天,是她失蹤許久之後,他們第一次偶遇。
在滂沱大雨的街頭,他一個人,站在一家服裝店門外的廊檐下避雨,因為原本無事可做,所以也並沒有急著離去。
然後,上帝安排,讓他見到掛念許久的她。
說是掛念,其實,也並未到尋找的地步。若是從此以後不會再見,他想,他也只會在暮年之後,偶爾想起,曾經有個好心的小泵娘,照顧過傷重的自己。
如此而已。
然而,老天偏偏又讓他們遇見。
讓她撐著一把紅色的傘,優雅地從他面前走過。
那一刻,他強烈的情緒波動幾乎嚇著了自己。
太興奮,太激動,太喜悅……
以至于,想也沒想,做出了生平第一次不經大腦,魯莽又愚蠢的舉動。他鑽入了她的傘下,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那時候,她明顯地被嚇了一跳。
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而他,仍然在傻笑,以為她會在下一秒認出自己,然後,和他一樣開心,一樣那麼激動,那麼傻兮兮。
然而,她卻只是嫌惡地皺了皺眉。
以為他是想借著避雨來接近自己的冒失鬼。因為,那時候她已經在全國巡演了二十多場,家鄉已是最後一站。在海報上見過她的人可能不少,她已小有名氣。
這樣的人,她已見得多了,但,又不能反應過激,怕引起負面情緒。
于是,她只能冷淡而有禮貌地說︰「如果你只是想避雨,這把傘可以給你。」
說完,她果真將手里的傘塞了給他,自己走進路邊那家服裝店。
推門的時候,感覺到他的目光仍然火辣辣地盯著自己的背脊,她不耐煩地回頭,看到他驚訝的表情,她心頭更加煩亂,先前好不容易才隱忍下去的不快迅速土崩瓦解,母親的叮囑置之腦後,她的態度是那樣多刺,那樣的不和悅。
「如果你還想借著還傘來達到另一種目的,那麼,你大可以不必,這把傘我不要了。」
她說著,驕傲地離去。
留下他在雨里,那麼泄氣,那麼挫折,那麼生氣!
「呵,我真沒有想到。不要你還傘,你居然有本事跑到我家來當司機。你說,你到底有什麼企圖?」倪喃把眉毛揚得高高的,好像終于逮著了邵志衡什麼把柄。
但,若是以前,她不應該感到嫌惡與生氣嗎?
怎麼,只是這樣短暫的相處,她對他,已全然改變?
唉,大概是最近,她覺得太寂寞了吧?
然而,什麼時候她又真正擺月兌過寂寞的感覺呢?孤獨,或者寂寞,對于她來說,已成附骨之咀。
尤其是,連沈楚和晴兒都已背離了她。
想到沈楚,她的情緒又在瞬間黯淡。
她怎麼還能夠笑呢?怎麼還能夠在乍听到沈楚結婚的消息之後,笑得如此忘形呢?那麼,她果然是一個沒心沒肺沒感情的人嗎?
「丁冬,你答對了。」邵志衡彈一下手指,用著不情不願卻又無奈之極的語氣。
「對了又怎樣?又沒有獎品。」倪喃低下頭。
一陣沉默。
第3章(2)
一只手突然輕輕按住了她的頭,她還來不及吃驚,邵志衡那特有的,低沉中微微帶些啞的嗓音已溫柔地在她耳邊響起,蠱惑著她被陰霾佔據的心,「上帝祝福你,聰明的姑娘,今夜,好夢將與你同眠。」
倪喃心中一緊,從沒有人注意過她的心情,關心過她的睡眠。
而他……
他原本是那樣無可捉模的個性哪。
那麼,這算是獎品還是關心?
她心中懷疑,不肯盡信,但,奇怪的是,一個晚上跟他斗氣,惱他怨他,這會兒反倒有種好舒暢的感覺,像心底的門敞開了,種種自閉、虛偽、憂傷的情緒一下子離她好遠好遠,想哭的時候就哭,想怨的時候就怨,就算不痛快,心里有所祈求,也不需要辛苦地編織清高自傲的面具。
這感覺,好輕松,好愉悅。
並且,她甚至覺得,今晚,她真的可以做個好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