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看著她,等著她,就連杜小弟經久的咳嗽聲,也顯得不那麼突出了。
「我什麼也沒看見。」女孩神色鎮定,連眼也不曾眨一下。
小弟听了,卻激動起來,一邊咳,一邊嚷︰「你胡說……咳咳,你……」
突然,語聲一哽,說不下去了,兩手握住喉嚨,直直倒下去。
「小弟!」邵志衡的腦子轟然一炸,人已撲了過去。小弟嘴里含著口香糖,這樣又掐又咳又說的,不嗆住才怪。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
人群慌亂。間中卻還有人竊竊私語︰「不會是裝的吧?」
杜小弟臉色發白,雙眼緊閉,牙齒咬得緊緊的。
邵志衡趕緊拿開他的手,放他躺平,「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他眼色冷厲,語聲驚人。
大家嚇了一跳,俱都抿嘴不語。這才發現,這個不多話、不太笑的少年身上,竟有著超越年齡的果敢與剛猛懾人的氣勢。
收銀台那邊早已打了電話,人人屏息靜氣,等待救護車的來臨。
從這刻開始,一直到救護車「嗚嗚嗚」地拉著警笛離開,邵志衡再沒看女孩一眼,不論是期待的、責怪的、喜悅的或是嚴厲的目光,都不曾再移落到她的身上。
這次之後,若上帝不再安排他們第二次相遇,那麼,她——也終究不過是他的一場海市蜃樓。
第2章(1)
每天早晨九點,邵志衡會準時出現在倪家客廳里。
如今的倪宅早已不是當年那座小小的青色庭院可比。當金色的大門緩緩開啟,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白石寬道,貫穿了廣闊的庭園。放眼望去,每個角落都打掃得一塵不染,連花草樹木也都在人工栽培下生長得錯落有致。植物映著日光,把向陽的豪宅襯托得更加光明輝煌。
這里,再見不到微風中顫顫搖曳的紫鳶尾,再看不到當年那個低垂眉目、面目清冷的女孩,然而,他還是要來,每天都來,沿著長長的白石寬道,一直走,一直走,走進鋪著大理石的廳堂,然後,驀然抬首,或許就能見到,同樣一雙眼楮,偶爾閃現出來的,寂寞憂愁的光芒。
「喔,你來了。」倪太太從報紙上抬了一下眼,跟他打個招呼,又繼續埋頭于早間新聞里。
「嗯。」他點一下頭,習慣性地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這條沙發的位置正對著樓梯,從這里,他可以第一眼看見,清晨,收拾得容光煥發的倪喃。
每天,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她的心情才是從容的,平靜的,被清晨的朝露洗滌得清澈明亮的。
而他,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嘴角也不總是緊緊繃著。
「媽,昨天心湄約的是幾點?」隨著這一聲清脆的語聲,從二樓樓梯的轉角處,轉出一個身穿草綠色羊毛衫,白色西裝褲的女孩。長長的黑發披在肩上,下端卷出一兩縷波浪,襯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顯得尤其清亮,似乎不含一點雜質。
這樣的色彩若走在繁花似錦的大街上,是太素淨了,肯定會被淹沒。但,如果是她,她本身的明麗耀眼已足以將她跟大街上那些如出一轍的女孩子區分開來。
看她,就如在煩躁悶熱的天氣靠近一泓冷冽清涼的泉水,讓人想一飲再飲。
「啊,」倪太太像是被嚇了一跳,突然站起來,那麼慌張,「是……是……是幾點呢?」急中生智,她猛地掀開沙發後面的靠墊,將手中的報紙塞了進去,再將靠墊拍一拍,擺放好。
「媽,昨天不是你接的電話嗎?」
這樣一耽擱,倪喃已走下樓梯。
倪太太扯開一臉笑,迎向女兒,「是啊,年紀大了,什麼事情都要多想會兒才能記起來。她昨天,好像說的是十點吧。」
倪喃看了看腕表,九點才剛剛過,時間還太早,眉目之間便有些淡淡的無聊。
「吃了早餐再走吧。不就是同學會嗎?也真是無聊,平日原本也不見有什麼來往,等你出了名,就一個個突然冒出來,攀親帶故,浪費人的精神氣力。」
倪喃蹙起眉,母親的聲音總是這麼尖銳刺耳。
但,她不能反駁。于是,只能笑笑說︰「不在家里吃了,昨天回來的時候,看到路旁有一家永和豆漿館,很久沒有喝過了,今天想去嘗一嘗。」
「那樣的小陛子哪里能去?多不衛生。」倪太太皺眉。
倪喃頓一頓,忍耐地,「媽,我用自己帶的杯子,讓阿志幫我買到車上喝,好不好?」
雖然仍然覺得無法忍受,但,倪太太也不敢太過強逼女兒,只得退讓一步,說︰「這樣也算馬馬虎虎,記住,千萬不要到那些路邊攤上吃東西,也不要隨隨便便跟人交談。你現在的身價可不一般呢。」
「嗯。」倪喃連忙垂下眼光,躲開母親隨後的那些喋喋不休。倪太太立即轉向邵志衡,他是逃不開的。
「邵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盯著喃喃,她年紀小,又任性不懂事,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公眾形象。你既然負責她的安全,當然也要幫她顧及到身份體面。這些榮譽,她原本得來輕易,但,要毀于一旦,也是很容易的啊。」
倪喃听著,頓覺食欲全消。她知道,這些相同的話,母親是總也說不厭的。
但,今天的起因卻只源于一場同學會。
這也太夸張了吧?
當下拎了皮包轉身走人。
「喂,你這丫頭,杯子還沒拿呢。」倪太太追在後面喊。
她也不理。
「給我吧。」邵志衡主動接過搪瓷口杯,再繞到車庫里取了車,這才沿著白石車道趕上來。
倪喃悶著氣坐進車廂里,一語不發。
母親就是有這個本事,能讓人的心情在瞬間起落沉浮,卻還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只會引起更大的風波。
包大的,那些風波……
倪喃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忽然有些不願去同學會了,不想看到那些熟悉的,能輕易勾起往事的容顏。
她想要去尋找,卻又害怕踫觸的那些往事……
「去豆漿店嗎?」
突然,邵志衡的聲音冷冷地插進她的回憶,打斷她。
她不滿地瞪著他的背影,任性地,「不去。」
她討厭看到他總是那麼溫吞篤定的德性,仿佛沒有什麼能刺破他冷靜的外衣,她的白眼,母親那些生苔蒙塵的道理,他都能不動聲色地一一接受。
這些,她想做卻始終做不到零故障完美面具,他不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于是,她不甘心,更不服氣。
但——
她突然想起來,這人,原來也是有脾氣的呢。
昨晚,他不是對她發了脾氣嗎?那麼凶。
她讓他去買花,他嘴里不說,心里大概是嫌她煩了吧?所以,才擺了臉色給她看。但,今早在母親面前,他又為何那般畢恭畢敬?
虛偽,可惡!
她心里頭越發忿忿地不肯原諒。
那些不敢不便在母親面前發泄的怨氣,這一下,通通算到邵志衡的頭上。
敝他不該那麼安靜听話,怨他多事,接下母親手中的杯子。
雖然,她明知道,即便他不接,母親總也會遞到自己手上的,然而,心里那些委屈,那些深埋著,深埋著……不敢挖掘出來的忿懟,總歸是要尋得一處缺口的呀。
敝只怪,他不該找了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怪只怪,他不該來招惹她。
「我不想去了,你在前面小鮑園里停一下。」
她知道他一定不會說不,更不會問為什麼。果然,方向盤輕輕一轉,汽車無聲地滑了出去,轉眼,停在社區公園前。
心里不快的陰雲愈加濃厚,說不上為什麼,難道,她是希望他能像昨晚那樣,對她毫不客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