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他有所感覺,他全知道了?
「沒錯,開始的時候,是公司出了一點問題,我不相信,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所謂的真正的天才。雖然,有很多人稱我為天才,但我知道,我不是,人前的成功,在人後必須付出百倍的努力。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有多難,有多累。然而,那人不同,他輕而易舉就做到了我十倍百倍仍然做不到的事。我當時,覺得很傷心、很絕望,所以,喝了一點酒……」滑坐在沙發上,將頭埋在手心里,他向她說著許多不願啟口的事情。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錯已鑄成,最令人感覺到窩囊的是,我居然不知道對誰犯了錯。」苦笑。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澀澀的聲音,帶著幾分緊張,幾分嘲弄。
他卻無所覺。
「我不知道,出了事之後,我第一個想到的人是你。」
心頭又是一陣狂跳。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我沒什麼朋友吧。」他從手心里抬起頭來,黝黑的眼牢牢盯著她,「你讓我覺得安全,覺得輕松,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成為一個人的負擔。跟你在一起,我才會忘掉所有的煩惱。」
提得高高的心「咚」的一聲墜了下來,落在平地。
緩緩地呼一口氣,再吸一口氣,望著他渴望而又信任的表情,樂小米無言。
她是他值得信任的朋友嗎?還是那個……令他犯了錯的人?
「心里的話,憋太久會生病,跟你說了,有你分擔,病情會減輕一半。」她仿佛被嚇住的樣子讓他的心因自責而痛起。站起來,聳聳肩,揚起一個刻意讓人看來可惡的笑容。
「什麼?」
「故意說給你听的,讓你跟著煩惱,誰讓你出走走得那麼輕松悠閑?」
「哼。」她松一口氣,瞪他,「小氣!」
「我就是這麼小氣。」他正色,「所以,你以後千萬不要惹我。」
她笑,故意鬧他,「可是,你說了那麼一大段廢話,我怎麼覺得,跟你偷看女職員,還是一點關系都沒有呢?」
「沒有關系嗎?」他蹙眉。忽然一把攬過她的肩,將她的頭按到百頁窗前,撥開窗簾,指著外面來來去去的女職員,說︰「她們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他的聲音,讓她不覺打了個冷顫,頭一次,竟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
想了一夜想不通,按世俗的眼光來說,該痛哭流涕,該追悔懊惱的那個人應該是她才對吧?她才是那個被強迫的受害者耶。但是,看著賀意隨喪魂失魄,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她真恨自己,當時,為什麼不掙扎得更猛烈一些?為什麼?會覺得就這樣失去某樣東西也是一種幸福的叛逆?
「你打算怎麼做?」
「收了這家咖啡屋,或者你讓我搬來這里。」
賀意隨像喝涼茶一樣,將咖啡一氣灌進嘴里,然後皺皺眉,仿佛是自言自語,「為什麼味道會有這樣大的差別呢?」
小米橫他一眼,不甘心地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問的是,你打算對那個……呃……那個……女的怎麼樣?」
他找得那麼辛苦,雖然她篤定他找不到,但,心里仍然好奇,找到了,又如何?罵一頓,賠個禮?還是——
賀意隨呆了呆,眸色一暗,悶悶地道︰「追她。」
「嗄?」
「追她,讓她做我的女朋友。」即使多不甘心,但,作為一個男人,無論怎樣,都是該負責的。不能以醉酒來推卸責任,那有違他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則。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他要對誰負責?
「是這樣。」小米頓了下,情理之中。但,這樣子得來的追求者,似乎不太光明正大吧?
「如果那個人是掃地的歐巴桑,長得又老又丑呢?」
「啊?」賀意隨呆住。
「如果她身體有缺陷,或聾或瘸呢?」
「那,呃,」他一臉陰郁,「那也得追。」誰叫他犯錯,犯了錯的人哪有選擇刑罰的權利?!
樂小米「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麼。
賀意隨的回答沒有錯,作為一個男人,他的做法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還是值得人夸贊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不舒服,心里像堵了鉛塊,悶得發慌。
他所謂的追求,僅僅只是為了負責。但,那又與她何干?
她從沒想過要告訴他,從沒要以此來綁縛他,那麼,她又何必在意他究竟有沒有那晚的記憶,究竟有沒有愛上那一晚的她?
「喂,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不會吝嗇到連陪我說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吧?」賀意隨瞪著收拾咖啡杯準備離去的樂小米。
他可是等著咖啡屋開門,進來喝咖啡的第一個顧客耶,怎麼說,也該給點特別獎賞吧!苞他聊聊天,又不會死。
「先生,我要上學了。」小米側著身子靜靜听他說完,才不疾不徐地說道。
這剎,樂小米那狹長的鳳眼,從他眼里看來竟是冷漠又可惡。
自尊掃地,委地成塵。從沒有那麼迫切地渴望過追逐一個人的腳步,而那人,卻如天邊的雲,叫他無從捉模。
「我知道,總是拿自己的煩惱去麻煩別人,任誰都會覺得煩。」他拿了汽車鑰匙,站起來。眼中濃得化不開的落寞,令小米不忍。然而,她可以再往前靠近一步嗎?或者說,她能一直站在這里,等著他無限度地朝自己靠近嗎?
他要的,只是一個偶爾排遣寂寞的朋友,而她,渴望得太多。
「不要讓自己習慣于某種單一的口味,那只會讓自己在尋而不獲的時候,備感失落。」她微笑著,朝他舉舉咖啡杯。那神情,幾乎是溫柔的。
不要讓他習慣于她煮的咖啡,不要讓自己習慣于傾听他說話,不要讓他——習慣于——身邊有她。
「可是——」他將鑰匙反轉握在手心,兩手插進褲兜里,語氣透著幾分遲疑與茫然,「已經習慣了,怎麼辦?」
習慣于每天早晨強撐睡眼送她上學;習慣于每晚從電腦上抬起頭的瞬間,想像她就在不遠的地方,與他一樣努力勤勉;習慣于看她在網吧忙忙碌碌卻仍然精神率直的面容;習慣于喝她煮的咖啡;習慣于看到不是天才,沒有光環圍繞的人在身邊辛辛苦苦生活卻甘之如貽的笑臉。
習慣了她的一切一切,然後在變故驟起的那一刻,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
想要分擔她的煩惱的同時,也讓她傾听他的煩惱。
所以,已經習慣了,該怎麼辦?
樂小米握緊咖啡杯的手緊了又緊,掌心有汗,心跳失序。凝視著面前這個俊偉英挺的男子,頭一次,失去了自信,頭一次,怪自己太不美麗。
若是已經習慣,該怎麼辦?
她可以因此斷定他是喜愛自己的嗎?
可以嗎?
「走吧。」他忽然微笑,越過她,向外走。
「呃?」她心里忽然一陣空白。
賀意隨掏出右手,朝她揚一揚手中的汽車鑰匙,眼里露出一個熟悉的善意嘲弄的微笑,「不上學了?」
「喔,對。」她趕緊放下杯子,跟著他出了咖啡屋,將鐵門拉上。還不到營業時間,真不明白,賀意隨來這麼早做什麼?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喝到不一樣的咖啡?
她心里想著,呆愣了下。
「我想清楚了喔,既然已經習慣了,就不要改變,我已認定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所以,別讓我感覺到寂寞。」
她猛回頭,清晨的陽光下,他穿著深藍色的長袖襯衫,黑西裝褲,背靠著路邊的行道樹,一手轉著汽車鑰匙,望著她。
他那微笑的眼楮,他說的話,那模樣,連同今天早晨的陽光一起打入她的心坎,震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