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慕風好笑地睨著她。
「原來不是你有讀心術。」小六兒咕噥著,將冬筍塞入嘴中。根本就是他看到他的習慣動作嘛。
荊烈看看西門慕風,又看看小六兒,眼里的疑問越來越深。
這是真的嗎?他記憶中那個清雅、淡漠、神色不形于外的主子,竟然很不優雅地趴坐在桌邊,和一個沒規沒矩、毫無禮貌的少年——搶食吃?
這可能嗎?
然而,它卻又切切實實地發生在自己眼前。
他不得不懷疑,這少年身上,帶著某些可以影響人的魔力。
荊烈眼中的懷疑化為深不可見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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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兒,你完蛋了,完蛋了。」林芳苒一路將小六兒拖到自己房間里,一腳勾上房門。
「什麼?你說什麼呀?」小六兒一頭霧水。
「你真沒看出來?」
「看出什麼?」
「西門慕風對你——」林芳苒拉長音調。
「他對我——」小六兒轉個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涼水,嘴角緩緩上揚,「很好啊。」
「好?」林芳苒挑高一邊眉毛,「不是很好!而是很、很、很,很好!」
「是嗎?」小六兒被她說話的方式逗笑了。
「你還笑得出來?」林芳苒翻了個白眼。
杯子湊到唇邊,頓住了,小六兒睨著她,「你又想說什麼?」
「你難道沒有想過,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那——」小六兒嘻嘻一笑,「荊烈為什麼對你那麼好?還幫你打蟑螂呢。」
「別鬧了。」林芳苒奪走她手中的水杯,正色道:
「說實話,你覺得西門慕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小六兒未語臉先紅。
「他什麼他?你說,他是一個肯隨便對人示好的爛好人嗎?他有一副為了幫助不相干的人而得罪同僚的熱心腸嗎?沒有吧?」林芳苒兩手抱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小六兒怔了一怔,「可他的確是一個好人呀。」
「我沒說他是壞人,可你不覺得他的出現很突然嗎?對你的態度又好得令人懷疑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小六兒煩惱地抓抓頭發,回頭望一眼緊閉的門扉。
林芳苒嘆一口氣,「不是我想跟你說什麼,而是事實在告訴你什麼。」
小六兒咬住下唇,眉心起褶。
的確,自從自己離家之後,所遇之人,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直到遇見苒姐,然而,即便是苒姐,也不曾如西門大哥那樣,如此溫柔地對待過他,如此耐心地陪伴著他。
況且,西門大哥原不是一個耐心溫柔的人哪。
他或許文雅,或許有禮,但那也是一種淡然推拒的文雅,一種漠不關心的有禮。
就像他在碼頭上與他初遇的那一次。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西門慕風對他青睞有加?
小六兒望著林芳苒,眼里流露出遲疑的困惑。
「別覺得懷疑他有什麼不對,每個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權利,尤其是你的身份特殊。」林芳苒模模他的頭。
身份特殊?
小六兒腦中靈光一閃,瞠大了眸子,憋了半晌,才訥訥地道:「你說,他是不是……是不是像你們中原人所說的,那個……那個……有那個什麼……什麼……」
他說得結結巴巴,听得林芳苒嘴角直打顫。
「……斷……斷袖子什麼的……」
「嗄?」林芳苒氣死了,敲他一記,「我真不知道你腦袋瓜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麼?什麼短袖子長袖子的,你懂什麼啊?」
她踱了兩步,站到小六兒面前,「總之,我不管他是要斷你的袖子,還是要斷你的腦子,明天一早,我們就起程甩掉他們。」
「明天一早?這麼快?」
「還快?你沒見他身邊那個黑臉大個子……」
「他叫荊烈。」小六兒提醒他。
林芳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知道,反正,就是他,你沒見他臉上已經露出殺氣了嗎?你還傻。」
「殺氣,你說他們要殺我?」小六兒越來越糊涂了。剛才,他真真是提了一口氣,怕西門大哥的好只對此刻的自己。
然而,現在,一顆心,也不知道是提得更高了,還是放下去了。西門大哥與他,他一直認為是投緣的。正因為如此,他對他,或者說,他們彼此,才覺得對方比任何人更為親切。
他懂他的寂寞,他懂他的抱負,是相知相契,而為知己。
然而,就是林芳苒的那些問題,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內心。他真當西門大哥為知己麼?或者,是更為親密一些的哥哥?
這些,夠嗎?
要他說「斷袖之癖」這幾個字,著實為難。
然而,說時,心里卻隱隱而亂,彷佛有些什麼改變了,卻又沒有。因為一句否決,而產生點滴失落,或點滴放心。
這矛盾的心情,欲蓋彌彰。
反而是性命兩個字,在他眼里卻看得輕了。
「別呆愣著了,快回房收拾東西,今晚養足精神,趁現在西門慕風病體未愈,荊烈分身無暇的時候,我們趕快走,走得越遠越好。」
越遠越好。
他要離西門大哥越遠越好?
小六兒退到床邊,坐下來,將手肘撐在曲起的膝蓋上,翻看著自己的掌心。
西門大哥的力量就是借由這一掌打出去,打在衛天止的腿上。
「還看?快點兒回房收拾東西啦!」林芳苒敲他一記。
「好了,我知道了。」小六兒突然收起手掌,拉開被子,蒙頭而睡。
林芳苒瞪大了眼,「你知道什麼?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床耶。
她嚷了半天,床上的人兒也無半點兒反應。
林芳苒泄氣地咕噥一聲,走出房間。
算了,被小六兒睡過的被子,她還能舒舒服服地睡到天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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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輕輕張開,喧囂緩緩退去。
昏暗的房間里,月光悄悄透過窗戶射進來。
小六兒緊閉的眸子倏地睜了開來。他的身子沒有動,眼楮盯著牆角好半晌,才慢慢地坐起身來。
苒姐說,西門大哥對他——
是大哥啊,他想取自己的性命?
可是,對于大哥來說,這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嗎?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的關心他,籠絡他?
那些病床前的溫言淡笑,那些好事者面前的無聲縱容,那些毫無拘束的歡聲笑語,難道,都是假的?是裝的?
是他內疚,不忍,所以才這麼做的?
大概,是這樣的吧?
因為只有如此,才能夠理解,他,堂堂錦衣侯,為何會對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乞丐折節下交,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任性吵鬧。
小六兒咬住下唇,唇下起了輕微的齒痕。
他吃痛,猛然松了口,一咬牙,跳下床來。
他才不要逃呢。
若大哥真要殺他,他能逃到哪里去?
他,小六兒,死也要落個明白。
他要去問他,要問個清楚,到底他和他結了怎生的仇怨?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西門慕風窗前。
因為夜深,屋里很安靜。看起來,應該是睡去了。
小六兒怔怔然地恍惚了片刻,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這樣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舌忝濕手指戮破了窗紙。
屋子里黑糊糊的,連一絲月光都不見,讓人無端心慌。
許是因為太過緊張了,他一個不留神,下巴磕著了窗欞,「咚」的一聲,在靜夜里听來,格外驚心。
他蹬蹬地退了兩步,窗扇卻「砰」的一聲,無風自開。
一股濃郁的香氣夾雜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襲到面前。
他喉頭一緊,覺得有什麼東西掐住了喉嚨,緊接著,身子不由自主地離地而起,撞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