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嗎?」紅葉睨他一眼。
「我的手髒了。」
「我就偏要你擦。」她噘起嘴來,不依。
他無奈地看一看自己,扯起襟前還算干淨的一片衣角,輕輕地擦去她臉上的水珠。
她對他嫣然一笑。
他看著她發亮的笑靨,愣了好一會兒。其實,她不刁蠻的時候,也是很好相處的嘛。尤其是那令人舒服的笑容。
「不要動。」她的嬌嗔拉回他的神志。他低頭一看,見她掏出一方折疊整齊的巾帕,小心地綁住傷口。
他心里感動,嘴里卻說︰「不要緊的,只是割破了一點皮。」
「我知道你皮粗肉厚,轉個身哪,又可以去做英雄了。」她睇他一眼,將巾帕牢牢打個結。
「咦?這帕子好眼熟哦。」宋離將胳膊舉到眼前細看。
紅葉一愣,迅速燒紅了臉。哎呀呀,此時心急,隨手模了帕子就用,哪里想到……唉!她背轉身,直跺腳。
「耶!這不是我的帕子嗎?」宋離終于認出來。
奇怪,這帕子還是上次包銀子的時候被她拿走的,怎麼還在她身上?而且比以前還要干淨多了,細聞,甚至還透著一股子幽幽的清香。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他不看還好,一看,她惱了,拍著他的胳膊說︰「現在好了,物歸原主,你以後別再拿我當賊看就好。」
什麼跟什麼嘛。銀子他都已經拿回來了,什麼時候還拿她當賊看過?
宋離想解釋,越急反倒越不知說什麼才好,訥訥地半晌才說︰「我沒這麼說過。」
她想笑,卻又忍住,仍板了臉,「你嘴里沒說,心里這麼想了。」
他懊惱,別開臉去,竟不和她辯了。
她等了一會兒,覺得奇怪,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說什麼?」他轉過臉來,「連我心里想什麼,你都知道了,我還有什麼好說?」
她愣愣地,眨眼,再眨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不屑于跟我說話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宋離搖頭,「你那麼聰明,我這麼笨。我心里想什麼,其實你老早就知道,可你偏偏喜歡咬著我的話頭不放,我說再多,也是錯。所以,還不如不說。」
「很好。」紅葉一手叉腰,黑眸直瞅著他。
他以鎮定的眼神回視她。
半晌,紅葉撇過頭,嘴角上揚,偷留一抹笑笑,「宋離!」她叫得好大聲。
「嗯?」宋離又迷糊了。
她跳起來打他,咬牙切齒地道︰「是誰說你笨的?啊?這是哪個笨蛋說的?我要打他,要打他。」
「喂喂!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宋離一邊擋,一邊跑。
「是呀,我打的就是我自己。可我知道,有人打我你一定又會擋在前面的,所以,干脆,我直接打你好了。」
「誰說我會擋在你前面?我拍手叫好還來不得呢。」宋離叫得好無辜。
「嗄?你還擺譜?你給我站住!站住!」
二人一追一逃,漸漸跑得遠了。
「哎呀,七師哥,紅葉姑娘,你們還在鬧?莊里出大事了!」被紅葉撞倒的那個人,沒好氣地揉著胳膊。
宋離和紅葉同時停住。
「什麼事?」
「剛才,大小姐一口氣喘不過來,暈了過去。偏偏四兒又尋紅葉姑娘去了,不在身邊,等四兒回去發現時,大小姐已不知暈了多少時候了。」
「怎麼會這樣?」宋離听了,面色陡變,拔腿就跑。
跑了幾步,又折回來,瞪著紅葉,表情嚴肅得駭人,「那藥,你究竟有沒有送去給大小姐?」
紅葉拂眉,斜睇著他,「我說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
「她如果吃了那藥,怎麼會暈倒?」他大吼。
她抿抿唇,答非所問︰「你這樣跟我說話?」
他怔一下,煩躁地踱了兩步,指著她,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我問你,你要說實話,那藥,你究竟有沒有親手交給大小姐?」
「沒有。」她答得好干脆。
他瞪大了眼,指尖微微發抖。他信任她,是錯的嗎?
紅葉挑眉,再挑眉,唇邊泛著一抹冷笑。
原來傻的那個人,一直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呵。
這個人,竟然不信她!
他不相信她!
而且,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她的胸口覺得悶悶的,透冷帶寒的夜風吹過來,將那郁悶直逼至心底,絞出心底深處幽隱的恐懼。
這幾尺之遙的距離呵,難道,竟成滄海?
宋離的手指緩緩收回來,仿佛那不是手,而是沉重的鐵塊。明明是她做錯了,這一次,怎麼不是她的錯?
可不知怎地,她那雙冷漠的眼,好強的表情,看得他胸腔一陣陣冷。
他的嗓子啞了,說得好艱難,「你在這里等著,我一會兒回來再問你。」
他說完了,也不看她,掉頭就走。
她斂眉,突然覺得身邊空蕩蕩的……好難受哪!
湘綺閣里。
一片混亂。
好不容易,宋離才擠了進去。
「師父。」還沒見到湘湘,他首先迎上一張不怒而威的臉。
「問兒呢?」青袍老者睇他一眼,沉聲問。
「大師兄正在閉關。」宋離低眉。
萬尚義默然,半晌不動聲色,看不出是生氣還是不生氣,「他肯用功是好的,只是——」他說著,搖搖頭,轉身面對床榻上的湘湘。
只是苦了自己的女兒呵!
「爹!我沒事。」萬湘湘倚靠著床榻,蒼白的臉上連笑也是虛弱。
宋離心頭揪緊,不忍再看。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萬尚義略帶沉痛的眸子緩緩掃過屋子里的每一個人。
湘湘的心喘病,不是早幾年就已經好了嗎?
為什麼她還會暈倒?
為什麼?
他的視線最後停在滿臉惶恐的大夫身上。
大夫想了一想,楸住藥箱帶子,謹小慎微地道︰「大小姐的病確實有四五年不曾復發過了,據老夫診斷,應該是吃了某一種藥,那藥雖然治標不治本,但常年吃下去,也能控制住病情的發展。只不知,為何今年失了療效?」他蹙緊眉頭,百思不解。
藥?湘湘一直在吃藥?
吃的什麼藥?
又是何人開的方子?
這些,他這個做爹的居然全不知曉。
失敗啊!當真是失敗!
萬尚義面色青白,唇上的胡子抖個不停。
「爹——」湘湘輕鎖眉頭,伸出手來,想拉一拉父親的手,好安撫他,勸慰他,可,力不從心,伸出一半的手無力地垂下來,搭在床邊。
萬尚義瞪著女兒的手,心頭一陣激動,卻終究沒動。他是一莊之主,是武林正義,江湖正氣的代表,他的一舉一動,該有王者之風,大家風範,怎麼可以受困于這些瑣碎的兒女私情?
他愛自己的妻子,是要她做第一夫人,受萬人景仰;他愛自己的女兒,是要給她最強大的一個支撐,好一生不受風雨;他愛自己的徒弟,是要給他最嚴苛的訓練,使他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更愛自己的兒子,是要摧毀他的世界,讓他有足夠的能力再去創造一個世界。
他們,這所有的人,幾百雙眼楮,全都看著自己。他要做一個強者,只能是一個強者。
他凜然,挺了挺脊背,聲音恢復沉穩,「四兒,你過來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的眼楮盡量避開女兒的視線,就事論事的神情架起他正派之尊的威儀。
「是,莊主。」四兒誠惶誠恐地跪下來,稟道,「其實小姐吃的藥,每年都是二少爺拿來的。」
「小刀?」萬尚義沉眉。原來他們都瞞著自己,那麼,是他這個做爹的太被人輕視?還是他輕視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