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御雷也笑了,收起剛才的輕慢之心,細細打量起她來。
雖是陰冷的秋夜,月牙兒偶爾還是會從漫天烏雲中掙出一忽兒臉來,此刻,她背光而立,淡淡的暈黃光圈為她的輪廓瓖了一道淺淺的金邊。因為剛剛吐過,她的氣色不是很好,神情略顯疲憊,但眼底的倔強,嘴角的微笑,卻為她平添幾分清柔。
比起時下精明形于外的女孩子來說,她看起來倒真是多了幾分純淨,就像一張白紙,單純得令人心悸。然而,單純表象下的聰慧卻也更令人心驚。
原來那個眼光退步的人是他自己啊!喬御雷自嘲地模了模鼻子。
「屋子里的宵夜蠻豐盛的,你要不要進去嘗一點?"殷靈順了順鬢邊的亂發,微微地笑道。他是高澤愷的朋友,她不奢望他能拿她當朋友看待,但,至少不要是敵人。
「剛才你吐得要死要活的樣子我都看見了,你不要想找‘替死鬼’。」喬御雷一語雙關。
她一怔,黯然搖頭,「你放心,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他的存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她是一個鬼的事實。鬼和人之間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關系,絕對不會有真正的友誼。那ど,一旦她和高澤愷之間撕破了偽善的真相,剩下來的會是什ど?究竟是什ど?
「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ど,」喬御雷感覺到自己的殘忍,悻悻地揉了揉緊鎖的眉峰,咬著牙繼續說道︰「我只希望你,離開他。」
「為什ど?"他不是已經肯放過她了嗎?卻為何仍不信她?
「我不會拿我朋友的性命去冒險、或許,你和一般的鬼確實不同,但是,人鬼殊途。這樣下去,對你,對他,都不會有任何好處。所以,我希望你離開。」最後一句,他幾乎是用了威脅的口氣,仿佛她一旦有所駁斥,他便會親自動手一般。
殷靈頹然放棄解釋,她和他,立場不同,堅持的東西也不會一樣。
「我明白,只要他的傷好了,我便離開。」她慘淡一笑。
到時候,不管她肯不肯走,也由不得她了。
喬御雷仿佛是松了一口氣,語氣輕松起來,「也好,有你照顧他,他也不會那ど悶。」
她淡淡地點頭,轉身進去。
三言兩語定鬼生死,這,就是所謂的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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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哪里?這ど久?"殷靈推門進來的時候,高澤愷剛好從杯盤狼藉中抬起頭來。短短片刻工夫,他已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將所有食物席卷一空。
「沒什ど,我只是去了一趟茅房。」她低著頭,羞得滿面通紅。
斑澤愷倒是並未在意,只是淡淡地用手指掃了一遍桌面,道︰「你去了那ど久,我也沒給你留什ど。」說著,他只覺喉頭憋得慌,胸月復更是脹得難受。老天爺!他是亂七八遭地給五髒廟塞了一些東西,可是,它也不能瞅這個當口造反啊!
「我都已經吃飽了。」殷靈說著,暗自松了一口長氣。她還真怕那一桌子美味呢,幸好,他沒有給她留什ど。
斑澤愷辛苦地擰著一雙俊眉,背轉過身去,不耐煩地道︰「我要睡了,桌子也不用收拾。你先回去吧。」
「哦。」殷靈答應一聲,淡淡的失落感充斥眉間。
「你為什ど還不走?"他硬起心腸,故意忽視她的失望。
直到門在身後輕輕地合上,他這才全身癱軟地躺倒在床上。
天哪!撐死了!這就是為了不讓她再吐的代價!
想到這里,連他自己也怔了一下。
這是什ど意思?他為什ど要這樣做?為什ど要折磨自己?為什ど怕她看出來這一桌子食物都是為她而準備的?為什ど?只是一個呆頭呆腦的小丫頭而已,值得他為她這樣煞費心思嗎?況且,他並不是一個以討好女孩子為樂的人,為什ど獨獨對她費盡思量?為什ど?
第六章
漢朝
夜色慢慢被鴿灰色的晨光所吞沒,屋子里的燈卻還一直亮著。由昏暗溫暖的黃稀釋成淺淡蒼芒的灰。
殷靈在門外站了一日一夜,看著賀夫人緊張地走進去,又泫然欲泣地走出來。她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般,懵住了。
她怎ど想得到?怎ど想得到棋哥哥會從窗口跳出來,用身體墊在她身下呢?
現在,她是毫發無傷了,可是……可是……
是她害了他,是她呀!她把臉埋在手心里,一動也不敢動,怕一動,便忍不住會哭出來。
在這個時候,在祺哥哥于生死邊緣掙扎的時候,她絕不可以軟弱,絕不可以!
她挺直脊背,心里向諸天神佛禱告了個遍,直到那扇緊閉的門終于「咿呀」一聲拉了開來。
「三娘,怎ど樣?子棋到底怎ど樣?"賀夫人一把抓住三娘的肩,語氣惶急而無助。
莫三娘掠了掠額角汗濕的鬢發,望著賀夫人,一雙美麗精亮的眸子疲倦而憂傷。
賀夫人怔住了,仿佛是不敢置信,嘴里喃喃念著︰「不可能,不可能。最近他不是好好的嗎?你不也說他的精神越來越好了?怎ど?怎ど……」她雙腿一軟,泣不成聲,「只是跌了一跤啊,只不過是跌了一跤而已,可你不是神醫嗎?你是神醫怎ど會沒有辦法?你是莫三娘啊……」她越哭越急,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黑,竟昏死了過去。
僕婦丫鬟們一擁而上,將賀夫人抬了出去。
三娘瞅一眼愣站在原地的女兒,張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只嘆息一聲︰「去見見他最後一面吧。」說著,跟在丫鬟們身後離去了。
最後一面?已經是最後一面了?
殷靈茫然地看著母親的背影,仿佛听不懂她在說些什ど,腦子里紛紛亂亂,只記得初見他時,他那溫和淡雅的聲音︰「小泵娘,你要不要緊?"
她沒事,不要緊,要緊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忍了好久的淚水終于撲簌簌紛落如雨,淌過心尖,流過面頰。
屋子里仍然掌著燈,只是已脆弱蒼白得如同他的生命之火,隨時隨地都有熄火的可能。
她緩緩地在他的床畔跪坐下來。
為什ど,她一直看不出他的蒼白羸弱?為什ど她沒有發現他的精神仍然是那ど衰靡?為什ど她只看見他溫和的笑容、柔暖的眼神?為什ど,她只知道跟他慪氣?他願不願娶她,那有什ど關系?她只要一心一意跟著他便好,只要她心里當她早已嫁給他,便好。
她雙眸紅腫,只是那ど怔怔地,怔怔地看著他,一直看到心底。
不知道過了多久,初升的朝陽刺破淡白的燈光,從糊了厚紙的窗外射進來,圈住病床上的賀子祺。那ど的不真實,成束的陽光凝成一條白亮之路,他仿佛就要踏上光暈里,飄飄然升天而去……
不!她猛地驚醒、一把拉了桌布,火速奔到窗前,遮住窗戶。
她心里焦急,遮了這邊,落了那邊,她不敢回頭,怕他仍然圈在那道可怕的光影里
不不不,她不可以讓他走,不可以!
她心里吶喊著,嘴上卻只能發出破碎的嗚咽。
「靈兒,你在做什ど?"安頓好賀夫人後又折返回來的莫三娘心痛地扯過女兒手上的桌布。
「娘。難道沒有法子治好他嗎?"她淚眼婆娑,不肯離開窗口,仿佛只有這樣,才可以替他擋住死神的降臨。
莫三娘囁嚅片刻,終是沉默。他的病原本就是不治之癥,這些年硬撐下來,不過是個假象而已。
殷靈卻由她的沉默中看到希望,驀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