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敖衰弱地點點頭,僅僅只有幾天的功夫,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英雄遲暮,他現在只是一個痛失愛侶的鰥夫。
南宮麒轉過頭來,不再看向父親那渾濁的眼。
他知道,他一直都在奢求,奢求父親對他的肯定,可是,即使在這一刻,他也終究得不到。
他一聲令下︰「放下斷龍石!」
耳听得轟轟隆隆的巨響從墓地中傳來,絞鏈帶動巨石緩緩壓下。
南宮敖回頭向站在身後流淚的南宮麟柔聲安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為到傷心時。為父知道,你這個人就是太重情感,早晚會在這上頭吃虧。從小,你就是個孝順的孩子,雖然不愛習武,但只因為父母喜歡,所以你也樂于去做。這些我們都看在眼里,也很感激,你的樂觀與豁達曾經給予我們極大的鼓勵,但是這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我希望你能更多的去做你喜歡的事情。」
「爹!」南宮麟哽咽難言。
南宮敖又將眼光調到沉默陰郁的南宮麒身上,他嘆一口氣,道︰「麒兒,長兄為父,以後你要多關心弟弟,多照顧年邁的女乃女乃。」
南宮麒俊眉微斂,不耐煩地打斷父親︰「爹,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南宮敖淒然一笑,不再說什麼,趁著眾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斷龍石上的當口,他猛提一口氣,展開移步換行的絕頂輕功,在斷龍石落下的那一瞬間,鑽進了墓穴。
「轟」地一聲,斷龍石關閉,天地恢復寂靜。
久久,久久,眾人還未能從震駭中驚醒過來。
山風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吹起滿地紙屑,片片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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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從山道上下來之後,人還未進入麒麟樓,負責在外探听消息的飛信堂堂主就在人群之外焦急地對南宮麒打著手勢。
南宮麒陰沉地瞥了他一眼,在這個時候,他還有何心思去處理事物?
他的胸中充滿了怨恨,他恨身邊所有的人!
案親!母親!女乃女乃!弟弟!
這些都是他最親的人,可是他在他們身上一點也感受不到被關注,被重視的感覺!
女乃女乃和母親的偏見顯而易見,只有弟弟才能為她們帶來歡笑。
而父親呢?他一直以為父親應該是唯一一個能秉持公證的人。
他做了那麼多,全都是為了能引起父親的注意,可是,不論他做了些什麼,也不論他做得有多麼好,他始終都沒有得到父親半句稱贊。
即使他面臨死亡,也不曾對自己露出過歡顏。
案親的心里只有母親!
除此之外,或許還關心著弟弟,可是,對于他,就連半分憐憫也不曾施舍。
他知道父親重情,荒廢家業,所以心有不安,覺得愧對祖先。
于是,他竭力扮作強者,想以此博得父親的歡心。
只有天知道,他多麼想偎依在父母身邊撒嬌,他多麼想在練完功夫之後和弟弟文繡一起玩耍,他多麼想能在悲哀的時候哭泣,在快樂的時候大笑,可是,這些對于他來說都是奢侈。
他一旦選擇了做一個強者,所有的七情六欲都與他無關!
後悔嗎?他不知道,可是在這一刻,在父親失去生命也不曾贊許過他的這一刻,他只感到深深的疲累。
「大公子!」飛信堂堂主仍不死心,繼續喚道。
南宮麒不得不止住腳步,走出人群之外。
飛信堂堂主慎重地從衣袖里掏出一幅畫卷,卷軸徐徐展開,露出一名紅衣女子英姿颯爽的身影。
她身穿紅色勁裝,腳蹬一雙黑色小蠻靴,清亮的眉眼傲然瞪視著前方,仿佛隨時準備與天爭輝。
「她是什麼人?」南宮麒用淡漠的口吻問身邊的飛信堂堂主。他並不小看這名女子,能讓飛信堂堂主帶到他面前的人一定不簡單,只是,不管她是誰,他現在既沒心情,也沒興趣去了解她的一切。
「她是公子您的夫人。」飛信堂堂主盡量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說出事實。
「我的夫人?」南宮麒深吸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淺笑。既然畫中女子才是女乃女乃為他選的夫人,那麼,煙波閣里住著的又是哪一位?這倒是他很有興趣知道的。
「屬下查出,縱海幫偷梁換柱,以妹妹顏紫絹代替姐姐顏紫綃出嫁。」
「顏千嶺那個老匹夫居然敢這樣戲弄麒麟樓?」南宮麒深邃的眼眸中隱隱透出一股殺意。
「屬下本來是兼程趕往麒麟樓想稟報此事的,但仍是遲了一步,令夫人枉死,屬下罪該萬死!」
南宮麒沉吟半晌,沖喜一事被人暗中搗鬼,以致喜事不成帶來災難,這些的確是該肇事者負全責,但——他的眼前浮現出喜帕下那張清淡睿智的臉,她有錯嗎?該不該用可笑的迷信來判她死罪?
飛信堂堂主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等待著南宮麒的指示。
都說伴君如伴虎,所有在南宮麒手下辦事的人都有這種感覺。他的深沉,他的機謀,在在都令人欽佩,但是他的狠心,他的殘忍,也都是有目共睹的。雖然,麒麟樓這幾年在他的領導之下,大有稱霸武林之勢,但,人心卻比從前更始惶惶了,大家都怕哪一天,一旦稍有差池,大公子的令箭就會指向自己。
等了半晌,他听得南宮麒這樣吩咐道︰「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訴別人。」
飛信堂堂主暗中舒了一口氣,既然是這樣,想來大公子也不會責怪他了。
他恭身鞠了一恭,退了出去。
南宮麒看著他的背影,孤高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冷。在山風的吹拂下,仿佛冰凍的尖刀,隨時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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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喜幔都已撤下,所有的鮮紅都換做素白。
一場喜宴的結局怎麼會成這樣?
顏紫絹倚靠在窗前,望著湖面上那氤氳的水氣,心里仿佛隔塞著一股酸酸的沖動,卻偏偏倔強地不肯松懈。
鶯兒端來的茶早已經涼了,本來爹爹不肯讓她帶鶯兒過來,怕是有與縱海幫相熟之人看出破綻,但她還是將鶯兒混在送親的隊伍中帶了出來。
遠離家鄉,到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去,她怎麼可以少得了鶯兒這個知心人呢?可是,再知心的人此刻也難以解開她的心結。
難道,這場災禍真的是她帶來的嗎?她本來是想來做一個好媳婦,卻不料給予公婆致命的一擊。
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這份內疚,叫她如何釋懷?
「小姐,茶涼了,我再去給你熱熱。」鶯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南宮家的人完全沒有把小姐當少夫人看待,安在煙波閣里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卻從來沒有人過來問候一下。
就連公婆出殯的大事,也不讓小姐參加,不知道打著什麼主意。
可是,這些話她都不能對小姐說,聰明如她,應該早看出來了吧,她卻半分也不埋怨,只是一味地苛責自己,認為是縱海幫掉包導致沖喜成為悲劇。
難道,她就要一輩子背負這一個孽債嗎?早知道是這樣,當初說什麼也要替小姐找回麟公子了。
說實話,直到現在,她也不認為麟公子和小武是壞人。
可是,她卻一直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逃走呢?這其中的關鍵,就連小姐也想不明白,她又怎麼想得通呢?
她嘆一口氣,端起差盞向外走去。
罷拉開門,她駭異地連連後退幾步,口吃地嚷道︰「姑爺——您——您來啦!」
第七章
鶯兒奉上新泡的龍井之後,擔憂地看了看沉默中的兩個人,然後一語不發地退出了煙波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