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戰,他們之間已不再是單純的意氣相爭,而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盼能與對方痛痛快快酣戰一場。
于是,他們相約,一年之後的今天,黃鶴樓頭,再決勝負。
與南宮麒作別之後,步滄浪帶著顏紫綃棄車乘船。
這一路上,他總是默默地望著江水,仿佛在想著一些什麼心事,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只是那麼靜靜地坐著,一如入定的老僧。
有好幾次,顏紫綃都想過去看看他的傷勢,卻總是被他冰冷的目光給擋了回來。
她知道,他不會再原諒她了。
其實,這樣也好,如果一直當彼此是仇人,也就不會再有恩怨情仇的掙扎。
然而,思及此,她的心卻免不了一陣錐心的痛。
這樣默默無語地走了九天,這一日,船在嘉興靠岸,船夫下船去采辦食物。紫綃百無聊賴地踱到船板上,只見碼頭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她的精神為之一振,像她這樣的人,足足憋了九天不說話,實在是夠難為她的了。
想到這里,她偷眼瞟了一下步滄浪,後者正臉色陰沉地靠在船艙里,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
她心虛地回過頭來,恰在這時,岸邊一個油滑的錦衣青年瞧見了船上的她,一時之間,讒誕欲滴。
他忍不住帶了一群家丁模樣的人徑直向小船走來,腳步浮夸,表情諂媚,嘴里哼哼唧唧地說道︰「好漂亮的小泵娘,要游湖嗎?讓哥哥陪你去吧。」
紫絹心里一沉,表面上卻俏目漫掃,咯咯笑道︰「要去可以,不過你們得游著去。」
「喲,小泵娘真狠心,也不看哥哥疼你成這樣,就忍心讓我們下水去?」錦衣青年繼續調笑著,一只腳已經跨上跳板。
紫綃暗中猛提一口真氣,怎奈卻胸口一麻,幾乎窒息。她戒備著向後退了兩步,經過九天的休養,她除了不能運氣之外,行動已如常人無異。只要那幾個青年跳上船來,她就可以遁水而逃。
但是,在弄不清這些人虛實的情況下,她又怎麼忍心將步滄浪一人丟在船上?
如果,他們調戲她是假,來探听虛實是真,那又該怎麼辦?
步滄浪先中南宮麒一掌,後又被她偷襲,他怎麼可能沒有受傷?雖然,他看起來如此坦然,但,她又怎麼能拿他的性命去冒險?
如此一想,她遂又定定站住,雙眼直勾勾地瞅著來人,只可惜,她的匕首沒有從南宮麒體內拔出來,否則,就是死也要先拉個人墊背。
青年笑嘻嘻地看著她,伸出一只手來,撫向她水女敕俏麗的臉龐。
紫綃側頭避過,氣不打一處來,豈有此理,這真是虎落平陽遭犬欺。她想也不想,抬手就甩了那人一巴掌。
「你敢打我?小蹄子活得不耐煩了?」錦衣青年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不禁惱羞成怒。嘉興城里,還沒有他要不到的女子!
他用力揮一揮手,退到一群家丁身後,喊道︰「給我捉住她!」
然而,話還沒說完,他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地直往水里鑽。
緊接著,身邊傳來一連串「撲通」,「撲通」的落水聲。
只見,船板上,除了愕然愣住的顏紫絹之外,其余之人無一幸免,俱都自行跳入水中。
他們在水里撲騰著,一個個面面相覷,狼狽不堪,卻又猜不透這是怎麼一回事。隱隱覺得這小泵娘有些邪門,也不敢再放肆下去,遂呼朋引伴地逃遁開去。
紫綃愣怔半晌,突然醒悟過來,知道是步滄浪動的手腳,忙驚喜地奔到他的身邊,一疊連聲地嚷道︰「你沒事了麼?全好了麼?」關切之情溢于言表。這個時候,連她自己都忘了,令他受傷的人其中就包括她自己。
步滄浪懶懶地抬抬眼角,仿佛有氣無力的樣子,睨她一眼之後,又緩緩垂上眼瞼,回復了慣常的淡漠。
紫綃緊皺著眉,胃部開始打結,這才是真正的步滄浪,武林中盛傳的冷血魔頭。但是,為什麼她感到如此的不自然?
當她已經習慣了他的遷就,他的照顧之後,他卻又殘忍地收回了這一切。
但,這樣的結局不是她一手造成的嗎?
她苦澀地回過身來,緩緩走到船艙之外,映在江水之中的,是一張略顯模糊而憂傷的臉。
也許,是她該離去的時候了。
從她任性地離家出走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年,這些日子以來,她跟隨著步滄浪幾乎走遍整個大江南北。她曾經以為,她是為了向他報復才這麼做的,其實,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跟蹤他,較量他,都只是為了能名正言順地接近他。
每一天,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上他一眼,她的心就會感到無比充實。每一刻,哪怕是在絞盡腦汁地想如何打敗他,她都覺得自己的命運是和他栓在一起的。
而今,這一切的一切都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以步滄浪剛才的出手,自保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至于她自己,生死對于她來說已經不再重要。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向父親負荊請罪。他老人家一定還不知道紫絹的現況吧?兩鬢斑白的父親到底還能不能承受住這樣的打擊?
她錯了,如果這一切錯誤必須要有個人來承擔的話,那麼,就讓她一個人承受好了。
她眷念地回望了一眼船艙,然後毅然踏上跳板。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根軟鞭,牢牢地套住了她的腳。
她情急掙扎,沒想到卻越掙越緊,這才猛地看清,腳上的軟鞭正是她自己的。
她狐疑地停止了無謂的掙扎,轉頭看向隱在陰影里的步滄浪,淒然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的。」
「知道就好。」冰冷的聲音不帶半絲情感。
顏紫綃隱忍地瞪著那張熟悉但陌生的臉,一語不發。想是這樣想,一旦步滄浪真的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她,還是令她委屈到氣結。
不錯,她是先處心積慮地打了他一掌,理虧在先,但,看他現在的樣子,一點兒也沒事呀,他並沒有因為她而受到絲毫損傷。而他,卻擺明了對她挾怨報復,並且,還再一次無視她的尊嚴,將她捆綁起來。
紫綃看著腳邊那一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烏索,氣俏的一張臉變得無比灰敗。這一次,她總算看見步滄浪的真面目了,既然他翻臉比翻書還要快,那她又何必一再自怨自責呢?
走著瞧,有本事就繼續斗下去吧!她在心中暗暗發誓。
**********
雙溪村是沿海最東面的一座小漁村。
傳說,這里曾經有兩條入海口,其中一條甚至可以直達東海龍宮。
村里的漁民們從這里出海打魚,就經常可以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比如,千年老龜,又比如深海蚌精。
誰知,他們的這一舉動惹怒了東海龍王,以至水淹雙溪村,歷時一年零九天。
等洪水退後,大家這才發現,雙溪村里再也找不到第二條溪水了,並且,所有曾經進入過那道溪的人全都喪身洪水之中。
從此以後,大家諱莫如深,誰也不敢再提雙溪之事。
這一日,雙溪村里忽來了一對陌生男女。
男的身著黑色錦衣,有一副極好看的相貌。劍眉軒然,鼻如懸膽,優雅的薄唇緊抿著,清逸超凡。
那女的更是美貌若天仙。一身火紅的衣衫,象一輪紅燦燦的朝陽;一對閃亮的明眸,賽似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就連腳上也系了一條精光燦燦的烏索。她的整個人仿佛便是天地間一切光亮的來源。
在這偏僻的小漁村里,忽然來了這麼一對神仙般的人物,幾乎所有的人都奔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