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說你太年輕太天真不是沒有道理。這些掙扎每個人都有過,但是工作和理想是兩回事,生存競爭有時原本就殘酷。」
「但是我就是我,不會變,我也不願它變;而且這是我一直深感自傲的地方。或許這也就是我們最不同的地方。」
「朱朱。」他審視她良久。「我發現你變了。」
「變得沒有剛開始時那麼甜美?柔順?惹人喜歡?吸引人?像個純粹的女人?」尹嫣不帶一絲感嘆地望著他。「你錯了,這才是原來的我,最真實的我。一些永遠無法件逆的原則——我就是我,獨一無二。倒是你,你才真的變了。」
良杰默然無言以對。尹嫣繼續往下說——
「特別是自你哥再度出現在你們麥家,你變得……殘酷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怎樣的滔天深仇大恨,不過我希望你記住一句話︰永遠要先看清自己的真心,不要讓盲目的仇恨掩蔽了你的眼楮。在這世界上,愛的力量永遠比恨更偉大。你還沒跟你自己商量清楚。好了,我想實在不必再多話,不用送我,我想一個人散步回去,我不是容易迷路的人。」
良杰還想追她,但尹嫣那灑月兌、自得其樂的背影讓他止了步。
停車場外飄過一股桂花香。尹嫣抓著皮包背帶,懷疑那股花香是來自何方,她舉目搜尋一陣,還是放棄了!滿街炫目霓虹迎向她——這個光怪陸離的都會本來就無奇不有啊!她在穿過人行道時這樣模糊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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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慧悄悄掀開窗紗一角,暗淡街燈下還是看得到那個粗壯的黑影「盤據」在大樓C幢出口,像只忠貞不一、屹立不搖的守衛巨獅。都半夜了!這個人癲狂了嗎?她悄悄放下窗簾。
三天了!因為這「一人掃黃」行動,使得大院樓上下左右5連幢的姊妹都被迫「休市」斷了錢路,抱怨連連。偏偏沒人敢去跟那個大黑臉說,全透過跟畢慧特別好的一兩個姊妹傳話過來。
「小慧,人家都是為了你啊!」
「校花警官這樣子做不行的啦!」牡丹蹭著腳丫子。「他心情不爽,我們也得過活啊!」
「小慧,拜托你下去跟他說一聲,你跟他熟點,叫大哥別斷我們財路。」
怎麼箭頭全指向她?畢慧滿頭霧水。牡丹磨著她那口黃澄澄的板牙,把花麻裙一撈,盤起白女敕女敕的兩條腿。「咱們這幢樓里誰不知道,校花打從老久以前在對面廊下天天站衛兵站到四點望的是誰的窗,搓著手在街上來來回回走又是念著誰的名字。妹子,你好歹下去跟他溝通溝通,你跟他的恩怨是一回事,要嘛找這靠山過享福日子,要不敲他一棒斷了他的妄念。其他姊妹的日子還得過下去,三天不做生意,芳芳她兒子女乃粉罐就見了底,她那死鬼老公不時來奸婬擄掠一番,逼得她快瘋了!……」
可是,畢慧沒有勇氣。
她開始躲在窗簾後愉看他,弄不清怎麼有人體力如此超強,從早上十一點到隔天凌晨四五點,風雨無阻,像銅像一樣。
「拜托你走吧,走吧!」她總躲在小樓上悄悄祈求。
只因她最懼怕的事又發生。
為何它總是一再循環重復,像是她永遠躲不掉的宿世罪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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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溪水潺潺如歌。秘密溪流,秘密的聚會,這是自麥石千生日宴後父子訂下的秘密約定。溪釣,他們共同的愛好。
——真像過去一樣,我們好像又回到從前的時光。我還記得你八歲的時候,我第一次教你釣……
——爸,小心浮標。為什麼一定要談往事、一定要談過去?人活在現在不是很好?
——當活到像我這年紀,差不多就只有過去而無將來了!有時候回憶反而比什麼都真,現實反而如夢。將來是屬于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來,這還有餌。
——最近我跟小杰商量了關于財產的事,我把山上的別墅跟股利給他,公司、房子和存款是你的……
——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想要,是我想給,行嗎?
——我有錢,事實上我跟家里的事業月兌離了太久。小杰該擁有它們,心血是他付出的,這些對他來說意義重大。我有我的賺錢方式,不用擔心我會餓死,你對我實在可以放心。
——對你,我當然放心。只是這些年來我心里總是歉疚,我虧欠你跟你母親都太多……
——說好不再提往事的。
——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心里是很痛苦的,不管對你母親的含憤病歿或小杰他母親的以死相抗,我負疚良多。特別是對你,覺得做得再多也彌補不完,這二十幾年來我沒有一天忘懷過你母親。
——波仔,你還恨爸爸嗎?
——連媽到去世前都無怨無尤,沒有一句惡言,我還能說什麼?只要你心里有她,就好了。
——那你恨小杰曾對你做過的事?
——再怎麼樣他還是我弟弟,就算他不再承認。我能諒解他的恨,所以我盡量避得老遠,我也只能做到這樣。
——你的脾氣真像你媽,固執,可是善良得不願傷害任何人,寧可自己吞忍在心。
——真的?還有呢?
——這是你第一次向我問關于你媽的事,我很……很意外!
——一個能說,一個能听,這不是好事嗎?除了你我,也無從問起,我媽就只留下一張照片,可惜……告訴我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你也覺得她美嗎?她說了什麼?可是對你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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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慧站在樓梯口,校花正走過樓頂下念念有辭,一看見她,他無所遁形手忙腳亂!表情也都不對了。畢慧還沒開口,他自己倒先語無倫次的說話——「我,沒事,只是路過。我在……在找水喝!」也不管這個謊有多大漏洞,找水?這街上除了下水道外哪有什麼水?
畢慧望了他好一會兒。「要喝水,上來吧!」
校花一時瞠目結舌!領會過來她的話,趕忙跟在她身後三步並成兩步,進了她那個小單位。
第一次進她房間,他縮手縮腳的,好不生澀局促!畢慧的房間陳設非常簡單——小小空間用木板隔開,里間是床和櫃,外間除了最基本的用品,就是層層釘層層加高的書架和錄音帶架,一張充當各種用途的圓桌與椅子。打理得十分清爽,像她的人;簡單。
「對不起,只有一張椅子,昨天壞了一條腿,恐怕你得將就一點坐在床上了。」
校花有點遲疑,他不習慣。周圍都是畢慧的味道,她的人、她的書、她的字,完完全全是畢慧的地方。他手足無措,像是怎樣都不對。
畢慧很敏感。將茶杯交到他手上,她就站著,靠著書牆。「嫌髒?」
「不!不是……」他搖頭否認。
「本來就髒,很多男人睡過。」她譏嘲道。「怎麼可能不髒?」
校花瞪大眼楮。「不要這樣菲薄你自己,我從沒有這樣想過你。」
畢慧默默打量他一眼,轉過身為自己倒了杯開水。
「你不要再守在樓下了,你這樣大家都不能做生意。對很多人來說,賺一天挨一天,錢都得花在刀口上。我不是說你,只是你這樣對很多人都不好。你如果為了交差作績效,犯不著拿我們開刀……」
「我才不在乎什麼績效!」他憋不住了。「我是不喜歡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上來找你,他們壞得很,一堆齷齪蛋!還會假報要找的人,防不勝防,我只好——只好全部統統給禁了!」他大手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