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名婦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臉色蒼白,有如風中的殘燭,仿佛風一吹,她生命的火焰即滅。她抬起縴細的手腕,開口想與身旁的丈夫和兒子說話。
「震天……還有震兒……」
唐震天握住她的手,臉上充滿了不舍。
「別說話,多休息。」
她對他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我怕……我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唐震天安撫道。
「別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明白。」
話說完,她猛咳了咳,唐震天輕拍著她的胸口,眼中寫滿了憂慮。
「如果我死了,別為我哀傷。」她躺在床上,輕撫著丈夫的臉孔。「我知道你從未愛過我對不對?」
「我喜歡你。」唐震天沉寂了一會,最後輕嘆了口氣。他還是無法否認他不愛她的事實,即使她是他的妻子。
「但那不是愛。」她眼中有著悲哀。
「對不起……」他親吻她的手指,帶著沉重的哀傷。
她釋懷了,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當初若不是我……也不會拆散你和學姐的姻緣……學姐的孩子也不會流掉……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噓,不要再提往事了。」唐震天露出苦澀的笑容,回憶扯動他內心的舊傷口,他欠另外一名女子的情債永遠也還不清。
病房又恢復舊有的寧靜,過了一會,她才再度開口,這次卻顯得相當有精神,不知是否是回光反照的關系。
「震天,我會死吧?」
「不會。」唐震天對著妻子微笑。「你會活下去的。」
「是嗎?」她對他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今生她最愛的男人,可惜眼前這名男子不愛她,但她已覺得很滿足了,能夠擁有五年的時光和他在一塊,擁有他的呵護和寵溺,已經夠了。
「我想見震兒。」
唐震天點點頭,把才四歲大的唐震拉到病床前。四歲的唐震已經很懂事了,他開口喊了一聲媽,她感動得淚水盈滿了眼眶,緊緊抱著他瘦小的身子低喃︰「我可愛的孩子。」
她細細打量唐震,和父親相似的臉孔,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她的翻版。她舉起手撫著孩子的臉蛋,眼淚無聲滑了下來。
「我走後,震兒就麻煩你照顧了。」這一句話是對唐震天說。
「震兒是我的孩子,我當然會照顧他。你別再說話了,趕快躺下來休息。」唐震天輕哄道,扶著她的身子躺下。
她躺在病床上,露出虛弱的笑容。
「震天,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如果我能做得到的話,我會照著做的。」他捉住她的手,溫柔保證道。
「答應我,在我走後,去找回你的真愛。」她閉上眼楮,表情十分的祥和。
唐震天聞言愣住了,他一臉錯愕地看著病床上的妻子。
「別說那種話,你是我的妻子呀。」
「能當你的妻子,我就很滿足。」她睜開雙眼,仰視著天花板。「可是我不希望你的後半輩子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知道你還愛著學姐,我相信學姐也依然還愛著你。你向我保證過的,只要我要求的你能做到的,你都會照著做,而我只要你幸福,你會答應我吧?」
看著妻子懇求的雙眼,他情不自禁的點點頭,她笑得好滿足。
「太好了,我終于把你還給學姐了。」她喃喃低語,安心地合上了眼楮,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唐震天注視著妻子臉上最後的笑顏,知道她走得很安詳,四歲的唐震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抬起頭看到父親眼角含著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
第一章
「媽,吃飯了。」
八歲的游亞安掀開母親的被子,看到一名看似才二十有幾的女子在床上縮成了一團,她嚶嚅了一聲,眼楮睜也不睜,手往下模索,捉到被子以後,又用力一拉回到自己的身上,八歲的游亞安哪來的力氣敵得過大人的力量。
「媽!」游亞安氣得在原地直跺腳,死命活拉的開始與母親拔河,成了拉距戰。突然間,床上的女子松了手,害得游亞安因為一時用力過猛,跌在地板上,眼眶含著淚珠,模著自己的,忿忿然的瞪著此時已經睜開眼的母親。
游魅眨眨眼楮,此時的她神智正一點一滴的回到腦海里。看到女兒坐在地板上,她帶著疑惑的眼神不解地問道︰「小安,你怎麼坐在地板上?」
游亞安悻悻然的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嘴里咕噥著︰「也不想想是誰的錯。」
「啊?!」
只見母親一臉茫然,教游亞安看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最後嘆了口氣。「算了。趕快起來,吃飯了。」
她這個不食煙火的母親,要是沒有了她,她不知道該怎麼生活下去。
游魅點了點頭,伸出手笑著對女兒道︰「來,依照慣例。」
游亞安聞言,忍不住往上翻了白眼,心想又來了。
她走了過去,走到床前任由母親抱了抱,又在她的額頭上親了親,才肯就此罷休。
游亞安拭去滿臉的口水,鼻頭皺了皺,抗議道︰「媽,我們能不能省了每天早上的這個手續?」
「小安,你不喜歡嗎?」
只見母親的眼眶中凝聚著霧氣,使得游亞安連忙搖手。
「我沒有不喜歡。」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心中忍不住哀號著︰她都已經這麼大,又不是小嬰兒,要是被學校里的同學知道,那她還要不要在學校混?可是她又怕母親只要一哭,又會哭個三天三夜沒完了,看樣子她還是不要虐待自己的耳朵好了。
「那就好。」游魅露出傻氣的笑容。
游亞安幾乎要敗在母親大人手上。要是有人知道文藝界知名的女作家竟然是個愛哭鬼,一定要打破不少仰慕者的幻想。
「快點,要不然早餐會冷掉的。」向來游家的早點都是由她來負責,午餐大部分她都是吃學校的營養午餐,晚餐才是母親負責。
她之所以會負責早餐的原因,是因為早上母親根本就起不來,如果沒有人叫她的話,她一定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喔。」游魅應了一聲,掀開棉被感覺到冷空氣灌了進來,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今天天氣真是冷。
她連跑帶跳的走到浴室,刷牙洗臉換穿衣服好後走了出來,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名看似精明干練的都會女子。
「小安,媽今天要上台北跟老編討論一下稿子,晚上可能會晚點回來,你一個人在家要不要緊?」游魅把椅子拉開,看向坐在餐桌上嚼著燒餅油條的女兒。
游亞安向她比個手勢,告訴她沒有問題。
反正這種情況又不是第一次了,她相當了解,誰叫她們是單親家庭呢。從小到大她就沒有看過她的父親,到目前為止也沒有想過父親到底存不存在,對她而言,父親是個陌生的代名詞。
「記住,若有陌生人來敲門不能開門。還有,如果有人搭訕的話,不要理他。還有……」
「還有不要一個人走在偏僻的馬路上。」游亞安替她接了下來。她翻個白眼。「老媽,你說的我都會背了,你放心吧,你的女兒可是比誰都還要精明。」
「你這孩子。」游魅真是哭笑不得。
游亞安順勢道︰「誰叫我是你的孩子呢?」
游魅的心口感到一陣暖流流過。看到女兒圓滾滾的眼珠子機靈的轉動著,再配上那一張與自己相似七八分的臉孔、可愛和天真的動作,任誰都會愛上這名小女娃。她真想向眾人展現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