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除了原本服侍你的小青,我又多派了位丫鬟來。這丫鬟是今天新來的,我瞧她看來聰明伶俐,又有張甜嘴,便留下她了。冰兒,還不快過來見過大少爺。」眼角一瞥,朝站在最外頭,長相清秀的丫鬟喊道。
「冰兒見過大少爺。」
冰兒上前一福,嗓音是低柔的,微垂的美眸,有抹戒備。「行了,你下去吧。」身形未動,沉穩的聲音有絲不耐。
姜總管應了聲,離開的同時,以眼神警告兩人,得小心伺候著。
「大少爺,午膳已準備好了。」
兩位丫鬟合力將食盒里的飯菜布置好,小青恭敬地道。高大的身形移動,踏出的每一步是謹慎小心的,小青見狀連忙上前扶著他,直到他安穩落坐後,才退到他身旁。雙眼一抬,示意站得老遠的冰兒走上前。
冰兒小臉上有抹防備,美眸緊盯著東方凌,每跨出一步,皆是小心翼翼。為了怕他認出她的聲音來,她故意裝作低柔的聲音說話,就連習慣無聲的腳步,也得時時提醒自己,要走出聲來。
雖然他雙眼看不見,不過她還是為了以防萬一,易容成現在這張清秀的面皮來。
她腳步故意走得緩慢,看著小青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雙眼失明的東方凌用餐,陡生的愧疚再次包圍著她。她曾偷听到他和東方傲的談話,他說他不怪她。為什麼?
她將他害成這樣,他難道真不恨她?留在這洛陽城里,每多待一天,對東方府種種的事跡愈是清楚,她的自責懊悔就愈深。人們說,東方府四位少爺各有所長,最教人敬畏的首推大少爺東方凌。他像是個天生的生意人,有著精準獨到的眼光、強悍的手腕,東方府能有如今的財勢,東方凌功不可沒。最難得的是,他不僅僅只是個商人,還懂得施比受更有福。這幾年來,受到東方府幫助的人不計其數,無形中替東方府積了不少福德。
東方凌憑著觸覺,慢條斯理地用膳,隨著腳步聲逐漸靠近,濃眉逐漸皺起,俊朗的臉上是漠然的神情,舉著的手微頓,無神的黑眸往停在他左手邊的人望去。
「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少爺,奴婢名喚冰兒。」
小手不自覺地撫著胸口,靈燦的美眸細瞧著他臉上的表情,考慮是否該趁現在逃走。
「姓什麼?」
「奴婢姓駱。」
為何他要這麼問?像是想要確定什麼似的,難不成他認出她來了?可這是不可能的事啊。她不論是聲音、腳步、容貌,都作了一番改變,雙眼失明的他,又怎麼可能會認出她來。愈想愈覺得沒錯,她暗笑自己太多心了。
微斂的黑眸掠過一抹異光,唇角幾不可察地微揚,不再多問,繼續埋頭用膳,其間小青不時替他夾菜張羅。
冰兒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他放下碗筷,接過小青遞來的布巾拭去唇上的油漬,忙上前和小青一塊兒收拾,好盡快離開。
「小青,你收拾好就下去。冰兒你留下來。」
渾厚的聲音,拖住她欲逃離的腳步,清秀的小臉微皺。小青邊收拾著,一面怯怯地偷覷了眼東方凌。
平心而論,大少爺算是個好主子,從未苛責過奴僕,也顯少見他疾言厲色過;可不知為何,大伙就是怕他,一種打從心底而生的敬畏。或許是他的冷靜沉穩,和與生俱來不怒而威的氣勢吧,通常他只消黑眸含銳一瞪,顯少有人在這樣犀利的目光下能不抖顫的。
她曾听過二少爺戲道,大少爺的冷靜沉穩只是個假象,四個兄弟中其實性子最為暴烈的該是大少爺,只是他懂得自制;可若有人不知死活地挑起他深埋于心底的暴怒性子,那人將會死得很慘!所以,她只能祝福冰兒了。
小青很快地收拾守桌面,投給冰兒一個同情的眼光,便忙不迭地離開。
「把放在床邊的拐杖拿給我,陪我去走走。」
「是。」冰兒忙拿起拐杖遞給他後,便自動來到他身旁,一路小心地扶著他,一面出聲示警。
走出廂房,迎面拂來陣陣宜人的涼風,伴著淡淡的花香味,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心情。靈黠的美眸流轉,很快地看清這座紫宵院的布局,以東方凌的寢房為主,兩旁另有廂房,她猜測其中一間可能是他的書房。房間兩側皆種植了不少不知名的花木,沿著右方的碎石路而去,盡頭有座名為古月亭的石亭,此亭十分特別,建在小湖中,襯著四周的景物,倒有幾分閑雅之趣。
「陪我到古月亭去。」
耳畔傳來他渾厚的聲音,她慌忙拉回游移的心思,小手扶著他有力的手臂,踏上石子路,走到盡頭,拾級而上,來到石亭內,小心將他扶坐在石椅上。
一道徐風適時地吹來,冰兒螓首微昂,忍不住閉眼輕嘆,還不到一日的光景,她竟有些愛上這,尤其是這座古亭亨。她好奇地走向護欄,往下望去,湖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見底。
「你為何會想來東方府當奴婢?家里還有什麼人?」黑眸準確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望去,等候著她的回答。
嚇!小手受驚地撫上胸口,她果真不適合冒充奴婢,貪玩的性子老是令她下一刻忘了先前要做的事,總是很自然地忘了目前他這個主子。在那雙深幽的黑眸無預警的盯視下,她竟有股錯覺他是看得見的!小手頑皮地在他面前揮舞,確定他沒任何反應,又頑皮地對他扮了個鬼臉,這才輕咳了聲,說出她早想好的說詞。
「奴婢家中尚有一位老父,身子還算硬朗,會來到東方府為僕,是想多掙些銀子,貼補家用。」
洛陽城內,東方府所發給僕佣的薪俸算是多的,而且從未听聞虐待僕人之事,因此每當東方府傳出缺奴僕時,總有一群人爭相報名。若不是她使了一點小手段,也擠不進東方府來。
這一番合情合理的說詞,令人無從挑剔懷疑,薄唇卻揚起一抹淡笑。
「你方進府,就來伺候我這個瞎子,你可會暗地里嫌棄我這個主子?」他自嘲地道。
「不會的!」他的話讓她深覺刺耳,面有愧色來到他面前,激動地道︰「大少爺只是暫時失明而已,你的雙眼一定會好的!」
沒錯,她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他失明。這個禍是她闖的,她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你初來乍到,為何能那麼肯定我的雙眼只是暫時失明?全洛陽城的大夫可沒你這般自信。」微揚的唇角有抹詭譎,靜待著她的反應。
為何她會覺得他話中有話?腦中飛快地運轉,謹慎地回答︰「我只是想,大少爺人那麼好,老天不會這麼殘忍的,一定會保佑大少爺早日重見光明的。」
「既然你這麼說,那接下來我所安排的事,我相信你不會有意見的。」
「什麼事?」
他唇邊的淡笑,莫名地令她覺得礙眼,心下有股不妙的預感。
「我決定讓你當我的貼身丫鬟。待會兒記得把你的東西收拾好,移到我房里來。」
斑大的身形一起,拐杖輕觸地面,冰兒連忙上前扶著他,清秀的小臉有些發白。「為什麼?」
「既是貼身丫鬟,自是和我寸步不離。何況我現今雙眼失明,的確需要有個人在身旁。」
隨著話落,拐杖發出篤篤聲,一步步小心地拾級而下。
「是。」
冰兒含著淚光,垮著小臉,他的話直攻她的要害,成功地勾起她心底的愧意,令她不敢有絲毫意見,扶著他走下石階,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