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張友東半推開門,「我可以進來嗎?」
安晨笑了一笑,對助理說︰「你先出去吧!」
張友東走進來,「去醫院?」
「對啊!」安晨收拾手包。
張友東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我送你過去吧!」
安晨笑著說︰「不用了吧!我下午就不過來了,公司就由你坐鎮了。」
張友東看著她微笑,「雖然我的身體賣給了公司,但總還是有午休的時間吧!」
安晨臉上的笑容微滯,繼續拒絕的話是否就會顯得刻意?
「那麼麻煩你了。」她說。
張友東將手掌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怎麼對我還這麼客氣?」
安晨身體微僵,但下一秒她就放松下來,身邊的這個人是誰?是名義上最能和她親近的男人吧!
「可瑞現在還好嗎?」張友東一邊開車一邊問。
「啊,醫生說情況還算穩定,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接回家休養了。」
「真是太好了。」張友東由心慶幸,「對了,可瑞是你佷子?」
這男人在對她旁敲側擊,安家只有安晨和安景樂姐弟倆,哪來的第三個兒子,這所謂的佷子是最引人懷疑的地方。
安晨看向車外,漫不經心地解釋︰「可瑞是我爸媽幾年前去舊金山的時候領養的孩子,當時考慮到我和景樂年紀已經不小了,再者是因為我爸的惡趣味,所以就收養做了孫子。」
完美的解釋,完美的表情。
張友東幾乎要被說服,他笑了笑,「你有個這麼大的佷子都沒有和我提過,讓我驚了一驚。」
安晨將車窗拉下了些,「誰沒有個把親戚?」
張友東被問住了,是啊,他也沒有將家里的妹妹和外甥拿來和她說不是嗎?他主動握起安晨的手指,「看來以後我們還得更加了解對方才行。」包括對方的家庭。
安晨輕輕「嗯」了一聲,似乎無意再攀談。
張友東緊了緊握住安晨的手指,專注地開著車,還有一個最疑惑也是最難以啟齒的問題,也許並不適合開口相問。
為什麼她的佷子會和那天出現的那個男人那樣相似?
「姑姑——」可瑞的聲音虛弱可憐得讓人心疼。
安晨坐到床邊握住他的小手,看著他小腦袋上被綁的白色綁帶,嗓子里一陣喑啞︰「姑姑在這里,可瑞哪里疼,告訴姑姑。」
可瑞搖搖頭,對她扯出一個笑容,「可瑞不疼的,姑姑不要哭。」
安晨心里狠狠地絞痛了一下,這孩子每次和她說話,每次看向她,都讓她覺得疼痛得不能自已,她有些狼狽地別過頭,幫可瑞掖了掖被子。
張友東湊過頭來,「可瑞,我是張叔叔,是你姑姑的男朋友哦。」
他明明有一張和善的面孔,可瑞眼中卻閃過一絲恐慌,但他終于還是有禮貌的小孩子,輕輕叫了聲︰「張叔叔。」
安晨皺了皺眉,抬起頭來對張友東說︰「友東,你還沒吃午飯吧!」
張友東笑著說︰「不如打電話叫外賣送到醫院來,我們一起吃?」
安晨微笑,「我還要照顧可瑞,你在這里,我總覺得忽視了你,倒覺得不大好了。」
「和我你還計較這些?」張友東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安晨不敢與他對視,輕輕說︰「要不你還是先回公司吧!」
這表情落在張友東眼中,卻驚覺這是安晨鮮少流露出來的女兒態,一時心情大好,他願意順從她,「那我先回公司了。」
安晨站起身來,「我送你出去。」
張友東憑著突起的一股沖動,在安晨臉頰上親了一下,「不用了,你照顧可瑞就好。」
這突來的一吻讓安晨錯愣了半晌,直到張友東離開,房門被輕輕帶上,安晨才如夢初醒。
靜靜坐下,安晨拿起桌上的菜單,「可瑞中午想吃什麼?」
「隨便。」可瑞低垂著眼簾說。
安晨輕輕念著菜單,「沒有你想要吃的嗎?」
可瑞搖頭,忽然嘴一撇,躲進被子里。
安晨嚇了一跳,「可瑞,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訴姑姑啊,你不要嚇姑姑。」
可瑞在被子里搖頭,可惜被子外面的安晨看不到。
安晨有些手足無措,這孩子在她面前一向是乖巧懂事,極少使小性的,甚至有時候她覺得這孩子有些太早熟,說的話往往讓她不能應對,可是現在他到底是怎麼了?
安晨坐在床沿,怕傷了孩子,輕輕扯著被子,柔聲輕哄︰「可瑞,你有什麼事和姑姑說啊!你不是最喜歡姑姑的嗎?你這樣姑姑心里好著急,好擔心的。」
見可瑞手上的勁道有漸松的趨勢,安晨繼續輕言哄著,終于將被子給拉了下來,可瑞在被子下面委屈地噘著嘴看著她。
安晨又是心疼又是心憐,「可瑞,到底怎麼了?和姑姑說。」
可瑞嘴一撇,「姑姑會和張叔叔結婚嗎?」
啊?
安晨有些跟不上小孩子的思維。
可瑞繼續說︰「姑姑和張叔叔結婚了以後,也會像嬸嬸一樣有小孩子嗎?有兩個?」
安晨有些錯愣地看著可瑞,這孩子到底要說些什麼?
可瑞好像也明白,他的姑姑並沒有听懂他的意思,更覺得委屈,偏過頭不要去看姑姑,卻踫到傷口處,疼得「哎喲」叫出聲來。
安晨被嚇了一跳,趕緊將可瑞的上半身抱起來,按了床首牆壁上的電鈴,叫來醫生,待醫生確認說沒什麼大礙方才將幾乎跳到嗓子眼的心給咽下去。
「可瑞,你不要嚇姑姑。」她有些虛月兌地看著可瑞,眼中滿是悲哀和無力。
這孩子,是她的命脈,是她一切罪與罰的根源。
她曾經想要將他扼殺,卻也因為那個曾經有過的念頭而羞愧至今。
她該要怎麼辦才好?看到這個孩子她都會心痛,痛得不可抑制,痛得失去理智,可是如果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
她矛盾痛苦的心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撕裂開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怨懟著,她憤恨著,都是林墨陽的錯,都是董文娟的錯,都是媽媽的錯,都是學校的錯,都是社會的錯……
那時她也不過剛滿十六歲,她其實也還什麼都不懂啊!
為什麼全世界都要來欺負她?
可是怨著恨著,卻只讓自己更加痛苦,她最後終于找到了她一切罪惡的宿主。
如果不是她年少青春的沖動,如果不是她年少青春的無知,如何能種下這樣的惡果?
敝只怪當時年少……
是了,怪別人,不如怪自己,是她該受的罪,該承的罰。
她于是得到了輕微的平靜。
可是再怎樣兜兜轉轉,如何處心積慮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他是她的孩子,他身上流著她的骨血,是怎樣掩藏抹殺都轉變不了的事實。
她該要怎麼辦才好?
她該拿這個孩子怎樣辦才好?
這個問題,從他出生以來,就一直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他小時候不懂事,還能瞞騙欺哄,可是他在漸漸長大,終有一天,他會發現他的姑姑是個多麼不堪的人,他的母親是個多麼不堪的人,那時他會怎樣看她?那時她又要怎樣去面對?
她生下了他,卻不敢承認他,卻將他寄養在別人的家里,以一個姑姑的身份看著他?
如果那時沒生下他就好了,如果沒生下他就好了……
安晨忽然雙手掩面,仿佛又看到滿目的白色背景下,那只蒼白縴細的手指泛著死氣的青灰,握住搖籃里嬰孩的頸項,那只手忽然腐爛破敗,成了枯骨。
是她,是她。
她居然想殺死她的孩子,她居然曾經那樣想了,並且差點就做了,如果不是媽媽及時喝止住她,如果她真的扼死了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