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亞瑟三歲時,大衛把辦公室從兒童醫院搬到華盛頓街的帕芙洛區。他桌上還擺了一張亞瑟最近在三輪車上拍的照片。他六歲了,頑皮的笑容深得父親的喜愛。他頭一次到辦公室來的印象是「整齊」,莎蘭則說道這是職業資源浪費。「你到好一點的地段開業可以賺更多的錢。」
這些年來,由于莎曼不願和他聯絡,他便讓日子就這麼過了,而沒有和莎蘭抗爭,把兒子從她身邊帶走。她對兒子的愛令他驚訝,但卻對兒子有好處。本來以為她會視兒子如敝屣,但既然她沒有,他也只好屈就地過著空虛的日子。但莎曼今天的留言重新激起他心中的感情。巴尼和黛絲對她的信任使她得以印證自己的能力,但也激起莎蘭的嫉妒,就是她告訴他莎曼和王彼得之間的故事。
「奇怪,道爾居然沒有告訴你。那男的是個電影導演,想想莎曼居然會為一個日本鬼子張開大腿!」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道爾駁斥他。「好讓你像現在一樣受盡煎熬?」
「對你而言,好像事情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我能給她什麼?難道你忘了我不是自由之身?」
道爾生氣地吼道︰「離婚啊!我沒時間再管你們閑事,這是我最後一次說你。女人家說的和真正想要的不見得完全相同。我知道莎曼對你的感情沒話說,當然她受到的傷害太深,不願意和你見面也是人之常情。大衛,你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我叫你和她結婚,你堅持要等,還建議她專心發展事業,使她輕易相信莎蘭的謊言。」
「當時莎曼還在服喪中,我希望她能把握機會求發展,不要被我絆住,直到她確定自己的心意為止。」
道爾嗤之以鼻。「看看你那聰明的腦袋把自己害得多慘。亞瑟還以為夫妻都是分房而眠。他總有一天會長大搬出去,過他自己的生活,而你呢?你就成了孤苦無依的老男人。這又如何?難道你喜歡懲罰自己?」
——現在道爾說的話還是一樣。他接到大衛告訴他有莎曼的消息時到大衛的辦公室來。「別再去想她的動機。」他勸他。「這是上天對你的恩賜,別放棄自己的機會。這是我最後的建言。問問你自己,她為什麼不再見王彼得。我猜是她還愛著你。你們兩個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彼此需要,想想你本來打算怎麼過這一生的?」
大衛確實在想,整個下午,開車回家的路上,換衣服時,他都在想,想道爾的那番話。他真希望自己有一顆水晶球能在今晚見她前預知她的想法。
他不敢去想她會結婚,懷另一個男人的小孩。如果他不告訴她他愛她就讓她走,他會責備自己一輩子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告訴她當年的實情。如果她願意原諒他的話,他願盡一所能解決其他的事。如果,一個未知的假設。現在他只知道她要求見他。
一回到家,耳邊就響起一陣聲響。亞瑟靈敏的耳朵听到他回來,馬上發出一聲歡呼。
「嘿,爸,看看我!」
沒幾秒鐘,亞瑟便滑下欄桿。大衛抓住他,兩個人熱情地親吻對方。像他父親一樣,亞瑟的頭發也是桀驁不馴。「把電視小聲一點。大衛命令道。
亞瑟毫不畏懼地宣稱︰「爸,你回來得正是時候。貝塔在爆玉米花,我們租了‘ET’回來看。」他在大衛面前跳來跳去。「為什麼我從沒見過莎曼姨媽?」
大衛在松領帶的手突然僵住。「誰向你提起她的?」
「黛絲曾祖母在媽媽走前從佛羅里達打電話來,說莎曼姨媽是媽媽的雙胞胎姊姊,媽媽搶走電話,」他生氣地跺著腳。「媽媽叫貝塔帶我到廚房,這不公平,如果莎曼是媽媽的姊姊,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她?」
大衛掩飾住自己的驚訝。為什麼黛絲要選在這個時候告訴亞瑟莎曼的事?他可以想象莎蘭的反應。「你問過媽媽嗎?」亞瑟點點頭。「她怎麼說?」
「莎曼姨媽住在加州,從沒到紐約來過。她會帶我去那里見她。媽媽找露露,叫我告訴你多拿一些維他命C回來。」
「還有別的嗎?」
「媽媽要星期一才回來。」亞瑟在房內鑽來竄去,假裝自己是飛機。「她交給貝塔好多事情做。我要吃冰淇淋,七個球的。」
大衛在他轉身時抓住他,模模兒子的頭發。「騙子,最多兩個。」
「五個?」亞瑟乞求道。
「兩個。」「三個?」
「別想再試運氣,否則你只能得到一個,照媽媽說的。我今晚要出去,運動。」
亞瑟根本不在乎,他沖到廚房告訴貝塔這個好消息,在樓上的大衛刮胡子時兩次割到自己,離開房間時才發現自己襪子穿的不是同一雙,只得再回房換。心髒激烈的跳動警告他如果他再不能定下神,莎曼將面對一個不知所雲、過度緊張的蠢蛋。
坐在偌大的豪華套房中,俯視中央公園,莎曼長吁一聲。她挑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對自己所選的無袖奧斯卡黑色絲質洋裝頗為欣賞。前襟很高,背後卻性感地露出一大片凝脂般的肌膚。肩部瓖了一些萊茵鑽,還有V字領也瓖了一些,增添些許淘氣。頭發則用黑色緞帶綁著,當她轉頭時,黑色絲帶優雅地晃動,更增嫵媚。全然是一個充滿自信、亮麗的女性形象。
她想欺騙誰?她苦澀地想。她現在口干舌燥,手心冒汗,胃部糾結。她穿上黑色緞面高跟鞋,跟部也瓖有萊茵鑽。
兩個房間的套房到處擺飾著珍貴的藝術作品和古董。偌大的臥房和起居室各自有水晶吊燈和白色大理石壁爐。
成對的櫃子是以上好的玫瑰心木制成,還有隱藏式遙控的電視及裝備齊全的酒櫃,今晚見大衛對她是最大的考驗,不再隱藏,不再躲避紐約。她坐到沙發上看電視新聞。柯艾德,紐約的新選市長問觀眾︰「我做得如何?」
「比我好。」她喃喃自語,緊張之情重新燃起。街上警車聲劃破黑夜,鐘上的指針告訴她沒多少時間了。大衛也許會從大廳打電話上來通知他來了,也許不會。她會等到八點四十五,如果他再不來,她就離開。
激烈的敲門聲使她跳起來,幾乎撞倒茶幾上插滿水仙花的小花瓶。她很快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心髒,潤潤嘴唇,深呼吸,然後打開門。
大衛!他低著頭對她微笑,她覺得內心仿佛要融化了一般。他穿著海軍藍的羊毛裝、白色襯衫,藍色條紋領帶,外套掛在手上,整個人堵在門口。自尊心夾雜痛苦的回憶使她不敢沖進他的懷抱。
「哈羅,莎曼。」
有好一會兒,莎曼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不听使喚。「哈羅,大衛。」她終于擠出聲音。
按雜的情感淹沒了她。她的心在飛揚,脈搏加速,但她依然僵直地站著,定定地凝視眼前不曾一日離開過她腦海中的男人。
幾許白發使他分明的五官更添魅力。高大寬肩、瘦削的身材展現運動員般的粗獷。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眼楮仿佛更加深邃而清靈,暗示曾經歷經風霜,就像她一樣。靠他那麼近,聞到他熟悉的古龍水味,她覺得兩頰又飛起紅霞,想起他身上每一寸肌膚的撫觸滋味;在他灼熱的注視下,眼神中傳達和以前一樣的贊賞,她緊張地用手撫平洋裝上的縐褶。
大衛凝視她的藍眼楮。老天,他好想她,想他們失去的那些年。她的發型不一樣了,往後扎起,還系有配衣服的緞帶。「我以為直接上來會使氣氛輕松些。」他說,努力找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