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發的閔祿,在圍成圓陣的大軍開始進行剿滅敵軍之時,朝身後彈了彈指,一整排手持陌刀的步兵登時齊步上前。
聲音哽卡在喉際的殷泉,眼睜睜地看著即將發生的一切。真的,他真的很想開口替那些民兵求情的,但那顆還停棲在腳畔的萬業人頭,卻令他不得不逼自己狠下心來,作了一個令他這一生,往後都將活在懊悔里的決定……
噤聲。
毫無抵抗力的民兵,只在轉眼間,就如同原上的秋草般,遭到斬草除根,只能任閔祿屠殺婦孺的殷泉,兩眼動也不動地直視著地面,面無表情。
「你看見了什麼?」揚首看著步兵執行軍令的閔祿,淡淡問向身旁的他。
「回將軍,末將什麼都沒看見。」
閔祿只是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隨後揚起戰袍轉身大步走向草原上的另一個方向,準備率大軍繞過山丘推進至長沙。
徒留在原地的殷泉,茫然地抬首看向西天遠處的夕日,在山頭間掙扎了一會後,終究還是落下,夜色黑暗的大氅,即將覆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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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閔祿一同攻陷巴陵後,即沿長江沿岸東進的辛渡,在元帥鳳翔的令下,進襲至下游另一座規模與巴陵相去不遠的城鎮石守。
石守與巴陵一般,皆是易守難攻之城,考量了地勢之後,辛渡決定,讓南軍認為在地理位置上有絕佳守城優勢的石守,由守地變成危地。
趁著天黑前派出前將軍、左將軍、右將軍,連率三軍人馬分三路繞至石守城後方,攻上石守城視為屏障的三面山頭,次再命人偷偷拔去石守城外所有旗幟,改插上楊軍軍旗,並在天色一黑後,命下屬站上三面山頭擂鼓吶喊。暗夜中,長江江面上,與城外三面山頭皆是高舉著火炬的楊軍,閃爍的紅色火光一眼數之不盡,城中南軍無法分清來犯的楊軍人數究竟有多少,只覺四下皆是敵,因此南軍城中大將決定以退為守,下令全員固守城牆,堅不派兵出城迎戰。
奉命對敵情一探再探的前將軍宋天養,在接到陣前探子來報後,迅速走至臨時行轅里,再次對等得有些不耐的辛渡稟報。
「啟稟將軍,敵軍仍是不出城迎戰。」派人一再在城外叫囂,敵軍卻像老僧入定般動也不動,只怕是無法將他們給引出城來了。
辛渡不以為然地揚著眉,「龜總以為它的殼很堅硬。」
「敵軍若是堅不出城,以石守的城牆來看,我軍很難在短時間內攻陷。」石守城本就是因戰事而造之城,堅固自是不在話下,若是南軍堅持守城,雖說他楊軍是可在南軍城中糧草耗盡時輕易攻陷,但戰事方啟,敵城糧草必定豐沛無虞,敵軍要守上十來個月應不成問題。
「不需攻城。」兵貴神速,鳳翔要求女媧營必須在軒轅營解決中游之前,將大軍推抵至中游與玄玉會合,他們可沒有時間與幾個南國頑固小城在這耗時。
宋天養楞了楞,「什麼?」不攻城,那他們怎麼拿下石守?
早就擬好戰策的辛渡慢條斯理地答來,「在四處城門外置上柴火並潑澆上桐油,再調來箭伍,朝城中投射火禽、火器。」
「將軍,你想做什麼?」愈听愈覺得不對勁的他,有些不確定地望向辛渡那張神色從容的臉龐。
「焚城。」
他駭然一頓,差點忘了辛渡的手段素來有多殘酷。
「但……城中仍有百姓。」兩國交戰,不傷百姓,這不是軍伍正道嗎?況且,若這事傳了出去,他日楊國一統江山,此等手段豈不遭南國遺民懷恨?
辛渡冷眼朝他一瞥?「城中之人,可是我楊國百姓?」
「回將軍,不是。」
「依元帥宣王鳳翔之令,本將軍此戰只需大破石守,以推動我軍續朝中游前進,至于石守該如何破,元帥並無指示。」與其去得罪鳳翔,落得了個貽誤軍機的失職大罪,他情願去得罪眼前的這座城池。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也沒有必要連百姓都牽連進去,即使那些人並非他楊國百姓,可再怎麼說……那也是人命。
「軍令已下,你還猶豫什麼?」將他心緒模個明白的辛渡,冷聲地問著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他。
宋天養遲遲無法依令而行,「末將只是……」
「再多說一字,軍法處置。」
只能閉上嘴的宋天養,深吸了口氣,大聲以覆,「得令!」
夜色更深了,位于長江岸邊的石守城,依舊是寂靜無聲,調派來大批兵士,冒著敵軍箭雨之襲,依辛渡之令在石守城四處置上柴火的宋天養,在身後箭隊的掩護下,下令將桐油潑灑至柴火之上,在他身後,已然準備好火攻器具的箭兵們,也已擺好陣列。
握緊箭柄,拉開了長弓,望著已點燃了油綿的箭尖,宋天養拉箭的掌指顫抖得厲害,在這日之前,他沒想過「殺孽深重」這四字後頭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可現下,他卻覺得在他身後所背負著的,不是一兩條敵軍的性命,而是數千、上萬,如此一松弦,就將是屠城、就將是滅盡城中所有性命。
因此他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這是戰爭,在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爭里,毋須憐憫,同情更是無用武之地,唯有殺了敵人,自己才有活下去的機會,對敵待之以仁,敵人可未必也會如此回報,因此,千萬別留情……
但事實可真是這樣?
其實他清楚的知道,這只是他想讓自己月兌罪的借口……
站在風中的辛渡高揚起一掌,而後不容情地揮下,奉命的宋天養,無法選擇,亦不能遲疑,只能閉上眼將火箭射向澆淋了桐油的柴堆上,身後縱火的箭兵,也紛紛放出火箭,登時,城牆下方竄起的火舌隨即在幽暗中舞動,在蕭蕭刺骨的西風中,溫暖的火焰一下子迅速燃燒開來,攀上城門、躍上城牆,在箭隊將攜著火種的火禽與攜載著燃油的火器投入城中後,原本寂然一片的石守城頓時有了聲音,火襲的緊急敲鑼聲、沸騰的逃難聲、建築遭燒毀的轟然巨響,在城中此起彼落。
炫爛的火光在宋天養的眼底躍動,眼前這座陷入一片火海的石守城,在漆黑的夜色里通體發亮,一條條由黑煙所卷繞而成的巨龍,在他的無能為力中,攀上星辰遍布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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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東西!」
遭人以掌勁摑的溫伏珈,在行轅里各將軍的沉默中,重重跌坐在地,面對著一再失敗的溫伏珈,只覺顏面盡失的德齡,再無寬容與饒恕。
楊國中游軒轅營、下游女媧營大軍,都已大破敵城並依大元帥令開始往南與往東進攻,而他們這處離敵國京畿最近的伏羲營,卻至今仍無法登岸。連番與南軍交手,先前遭南國太子帥軍拒擋在江面上,還被連毀十來艘大型戰船,之後南軍陣前易將,換了個大將軍盛長淵鎮守,由溫伏珈所率之軍仍是無法踏上南國寸土,溫伏珈之弟溫伏璐與溫伏璩的人頭,還遭盛長淵給砍下來扔在岸邊示威,這事若傳至大元帥玄玉的耳里,少不了將會有一頓痛責及懲處,失顏事小,若因此而拖累他這個行軍元帥丟了項上人頭怎麼辦?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把他拖出去砍了!」決心殺個榜樣的德齡,震怒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