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借一下洗手間好嗎?」
「去去去,還跟我客氣什麼。」
一樓及二樓都有洗手間,帶著半逃避的心態,衛又綺舍近求遠地爬上二樓。
※※※
經過主臥室的門口,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走了一段距離後才徐徐定住,回首凝望。
她想象中的鬼門關……並沒有那麼可怕嘛,十二年了……的確,有些記憶已經開始褪色。
她虛掩著門扉,扭轉水龍頭流出一道清涼的水花,將涼意拍撲向臉頰,享受那種濕漣濂的快感,再抬起頭端詳鏡中的自己,感覺氣色的確是好多了。
她拍掉肩膀上的發絲,擦了兩次口紅,神經質地調整自己的耳環及項鏈。好了好了,她該出去了,梅姑在等她呢!不知怎的,她再怎麼命令自己,腳依然生了根一般釘在原地。
「嘿!又綺,你怎麼還在里面哪?」門突然被推開,門外赫然是面色醺紅的張家章,衛又綺這才想起晚餐桌上的龍舌蘭,天啊,他又喝醉了,如今她只能強壓下逼至喉嚨的尖叫。
「說真的,我沒想過你會和阿奇在一起。」他放開搭在門框上的手。衛又綺瞪著他讓出來的空檔足足有一秒鐘,爾後踮著腳尖,驚弓之鳥般沖過張家章身邊。
「干什麼!當我是瘟神嗎?」張家章不悅地皺起眉,卻使她想到要不到糖吃的女圭女圭。這麼一想,霎時間她勇氣倍增,不再害怕眼前的男人。他只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第八章
「我從沒想過你這麼美的女孩居然會和阿奇相好,噴噴!」
一聞此言的衛又綺,緩緩收回往前邁出的腳步。「你說什麼?」
「哎呀,阿奇那個男人有什麼好的。」張家章擺出傲慢的嘴臉,一副施恩的語氣,不平衡的嫉妒瞬間全傾泄出來。「長得一張小白臉,只是笑起來還可以看。哼!什麼成就嘛,都是那張臉騙出來的。我敢打賭,他後台一定有一個肥胖的老寡婦給他撐著,呸!」
這個男人的本質正一層層地在透明化,衛又綺的害怕及畏縮頓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第三者的冷眼旁觀。
張家章在唱大戲,一場爛斃的大戲。
「你嫉妒他,對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張家章努力想搖掉幾分醉意。
張家章不是個男人,只是個妒性甚強的男孩,不甘心輸給任何人的男孩。
以前衛又綺怕他,但是現在……
「又綺?梅姑正在找你呢。」不知何時,冷奇也上樓了。幾步之外,衛又綺清楚地看見冷奇為她擔心的臉龐。
「嗯。」她頷首,毫不遲疑地走向正等待著她的男子,不再多看張家章一眼,踏入燈光暈散的範圍中。
那是過去了,而這才是未來。
她沒有必要再去害怕一個自以為是的卑鄙敗類。
※※※
冷奇不知道他的小寶貝是想到了些什麼,但肯定是些愉快的事才能讓她的情緒如此輕松。他們一群人在客廳中瀏覽梅姑的相本,而雙胞胎只對大妃糖有興趣,不然就是對著卡通影片格格發笑。
張家章在他太太焦急的眼光中下了樓。很明顯的他清洗了自己,發梢帶著細微的水珠。冷奇覺得那雙開始滲布血絲的眼像極了肉食性動物。他略顯暴躁地叫莉容去煮一杯醒酒的黑咖啡給他。可能是顧忌母親在場,他對剛才在樓上發生的事只字不提。
九點半過後,莉容關掉了電視,準備帶著開始打呵欠的女兒們上樓就寢;冷奇與衛又綺也乘機告辭。
「下次要再來玩哦。」梅姑在門口與衛又綺道別時,親親熱熱地給了她一個大擁抱。「我有你這麼乖巧的女兒就好了。」
「拜,梅姑。」
※※※
今天天氣陰陰淡淡,不似昨日的那般陽光普照,連夜晚也是雲幕遮天,不見一絲星光月輝。
「今天晚上看不到星星了。」搖下車窗,她對黑成一片的晴空感嘆。
「誰說的?」
冷奇似乎頗不贊同她的說法。幾秒後,衛又綺便發現他改變行駛方向,開到了小鎮外面,順著山坡路蜿蜒而上,最後在一處平緩的綠坡上停了下來。
「哇!」她一下車便馬上發現冷奇帶她上來的用意。是星星!一大片一大片的星星。
由這個角度往下鳥瞰,小鎮上家家戶戶所散發的燈光造就了一股宏大的氣勢。點點盞盞,串成一條銀光點點的緞帶,足以媲美天上的銀河。
「我從來沒欣賞過地面上的銀河,一直以為天空才有星星。」
「我想是的。」他們並肩找了個視野最好的角度,席地而坐,不在意冷冽的夜風。「換個角度看一件事也滿有意思的。」
「沒錯。」她想起自己對張家章的另一種看法。
「我拍過滿多晚上月亮的鏡頭。」
「是嗎?」她側過頭看他放低身體躺平,就這麼自然而然與大山自然嵌在一塊、融成一體。「有你印象比較深刻的嗎?」
「其實拍夜景不像白日那麼容易。」他解釋著。「拍照片、攝影都一樣,如果說照片只是停格在一瞬間的畫面,那麼攝影就是得將畫面不停活動下去,要有生命才行。像有一次,我記得我拍了一整夜的月蝕——」
讓衛又綺著迷的不是冷奇所說的內容,而是說話的語氣及連帶的肢體動作。一談到工作,他整個人都亮了起來,黑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急著和別人分享他工作上的樂趣及成果。
「你怎麼會——呃,我是說,你從小就想拍電影嗎?」衛又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提出這種問題。「我只是好奇——」
「我喜歡你對我好奇,歡迎。」冷奇捏捏她的臉頰。「因為歷史。」
「歷史?」
「嗯,在對電影發生興趣之前,我對很多歷史故事都有興趣……中國的慈禧太後、英國古代蘇格蘭及英格蘭的沖突、中東迥然不同的回教世界……我喜歡想象住在世界各個不同角落的人們怎樣生活,那不是很有意思嗎?一樣是吃五谷雜糧的人類、卻各自發展出截然不同的風俗習慣。印度咖哩要用手抓著吃、古埃及兄弟姊妹的通婚,外人看來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們卻覺得理所當然……我的話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不會。」又綺笑了一笑。
「而電影是讓大千世界呈現在觀眾面前最快的方法,也等于重新將歷史上演。我一直喜歡所謂史詩類型的電影,最近迷上的是梅爾吉勃遜的「英雄本色」……」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是誰說過,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冷奇可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
他的身影已悄悄駐入她心底的某個角落,隨著時間的增長,那道身影也悄悄地融入了她的心里,成了她的一部分。
似乎有一些情愫正呼之欲出,但又被她的猶疑不決給帶了過去。
她微笑,聆听,靜待他把長篇大論作個總結;冷奇可真是個電影狂熱分子呢,她又認識了他的另一面。
「又綺?」冷奇的話匣子告一段落,才發現佳人有點心不在焉,心中暗責自己的疏忽。拜托!他比十六歲的毛頭小子似乎更不懂得情調,花前月下正是互訴情衷的大好時光他拍的電影鏡頭都死到哪里去了?他居然變成一只呆頭鵝。
由此可見,電影情節就算再如何模仿人生,終究是安排好的台詞。
「嗯?」衛又綺眨眨眼,忽然坐直身體。「你看,月亮。」
真的,一道弧形優美無比的雪銀光芒重現,高掛在天際的遙遙一端。
月梢勾滿了清漾的光輝,恬靜地落在這對有情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