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親愛的,听說你身體不舒服,你還好嗎?—」梅姑關切的聲音源源不絕地從話筒傳了過來。衛又綺設法打起精神應付著。
「梅姑,沒什麼。我……我只是吹了些風。」經過昨夜和冷奇的對峙,衛又綺真的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新的一天。
她打了通到托兒所告假的電話,消息也不知怎麼就吹入了老人家的耳里,引來了這一通關懷得令她不怎麼自在的電話。
說真話,衛又綺並不是真的討厭梅姑,相反的還覺得梅姑那種隨時隨地散發出的母性非常溫暖。但自從十六歲的那一夜之後,她便從不正視梅姑的臉,也許是種羞愧;也許是轉移性的痛恨…‥反正,她和這位長輩愈來愈疏遠……
十六歲那個錯誤的夜晚,最令人值得安慰的是張家章的酒醉。
諷刺而又殘酷的一點。
張家章是籍著酒意強暴了她,卻也因酒意將事情忘得一干二淨。
但是,依然有人記得這件事︰她自己,以及冷奇。
她當時震驚得無法為自己辯駁什麼,僅能看著狀似清醒,實則酣醉的張家章正努力為自己向冷奇解釋。他說她是心甘情願地和他上樓來,而一對年輕正常的男女朋友發生……親密的關系又有什麼不對?
※※※
「我的天,家章。」她對冷奇的咆哮記憶猶新。「你怎麼可以把你媽的房子搞得一團亂,姑媽回家不氣死才怪。」
衛又綺突然格格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在那對表兄弟的詫異眼光中爬下床,走入浴室將自己反鎖在里面。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不停掉淚,唇舌間都嘗到了淚水咸味。
為什麼不該笑呢?大好笑了。十五分鐘前,她正遭人強暴,而闖進來的人非但不是個屠龍英雄,還是個落井下石的家伙——
「又綺?又綺?你還在听嗎?」
「啊?」
「阿奇應該有告訴你吧?周六的午茶派對?」
「呃——」
「你會來嗎?」老人家提出誠摯的邀請。「你不來,梅姑可是會傷心的。」
※※※
「哦,你到台灣啦!」石品湄打著呵欠的嗓音像極貓咪呢喃。
冷奇微微一笑。隔著半個地球,透過電話在心中勾勒出他事業上的伙伴形貌;她的確是像只慵懶的小貓咪。
「昨天我才從西班牙拍完MTV回來,時差還沒調過來呢!」
誰不知道凡事講究「快、狠、準」的石品湄,只要一開始拍導畫面,便著魔似的欲罷不能?三十秒的廣告為了求好,也可能花上三個禮拜琢磨。
「听說西班牙的男人都很熱情?」這句問得非常一本正經。
「是啊,棒極了!」石品湄嬌笑一聲。「他們每個人的小屁屁都性感得像詹姆斯.龐德。」
「……」
「…‥」
雙方同時沉默一秒鐘,一秒鐘後又爆出漫天散地的笑聲。
「去你的,品湄。」冷奇抹掉笑出來的殘淚。
「謝謝。」石品湄含笑,一本正經地回答。「你在台灣度假不是度得好好的?敢問閣下打電話給小女子有何指教?」。
「…‥」冷奇無聲,思索該如何開口。
「如果閣下沒事尋小女子開心,恕小女子失陪了。」
「不不不,等一下!」一鼓作氣的,冷奇發現自己正滔滔不絕地在敘述自己和衛又綺之間所發生的事,連長達十多年的思慕竟也一股腦兒的宣泄了出來。
但是他很有理智地保留了十二年前那一夜變故,這事關個人隱私。
「……」
「品湄?」
「無聊!」石品湄興趣缺缺,居然還傳個呵欠聲給他听——特別響亮的那種。
「我說阿奇兄,您換點別的來听听如何?夠無聊的。」
「石品湄!」他想問的是一點建議,不是諷刺。
盡避真的滿諷刺的。
「好嘛、好嘛!可是真的很無聊啊!我听來听去就是一個大大大白痴暗戀一個女人;愛人家愛了長達十多年之久,卻連句話也不敢吭出聲。」
「石品湄!」
「好吧,sorry!可是我哪句話說錯了?」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冷奇連個反駁的著力點也找不到。
「謝謝你的意見。」他悶聲悶氣的。「有沒有人說過你那張嘴是把燒刀子?」
「有哇,歡迎你加入他們的行列。」石品湄非常愉快。
「你喲!」又好氣又好笑的,冷奇的口吻溫暖中滿含愉悅。「長這麼大了還亂講話。」
「我哪有,你毀謗我唷。對啦,那你和那位小姐八字有一撇了嗎?」
「還早啦!」思及衛又綺那張清麗的臉,冷奇忍不住在心中又嘆了口氣。
「怎麼啦,阿奇兄,你還有什麼問題?」
「沒事。」
匆匆結束和石品湄的通話,他的心情不但未能稍加紆解,反而更加沉重。
※※※
「听著,沒什麼好害怕的。」衛又綺瞪著落映在粉撲鏡面上的蒼白臉孔。「你只要走進梅姑家,和梅姑見個面、閑聊幾句,告訴梅姑說你還有急事,然後先告辭走人就行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溫習著預先擬定的月復稿,一直到自己覺得夠鎮定冷靜才下車。鎖好車門後,她忍不住又佇立在原地。她猜自己的神情是有些恍惚。
一線璀璨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但那股暖度卻無法從她身上暈開,她身上每一個毛細孔都冷得收縮。
小鎮上常常有家庭舉辦這種小型聚會,通常衛又綺也很喜歡參加,因為它通常溫馨又愉快,她都能玩得很盡興。但這一次……
「又綺,這里這里。」遠遠的,梅姑就發現她的蹤影,熱情地用力揮手。
「嗨,梅姑。」衛又綺自覺笑容僵得都能裂出縫來,非常不自在地接受梅姑的擁抱。
「過來見見家章和莉容,又綺。這是我的心肝寶貝佳玲和佳恰。」梅姑喜孜孜地一一介紹她的兒子、媳婦及孫女。
衛又綺茫茫然的,對梅姑的話置若罔聞。張家章的雙胞胎,這個男人的孩子!她瞪著那兩張一模一樣的孩子臉孔,心中那一抹極力壓抑的痛楚又再度浮現。
她別開視線,不料卻遇上另一雙專注的黑眼珠,莫測高深地看著這一幕「相見歡」。
難道冷奇在觀察她的反應嗎?怎麼,他依然相信她和張家章會藕斷絲連嗎?
她悲慘地在心中對這種情況欲哭無淚。
她那些一準備告辭的台詞到哪去了?
「來嘗嘗我特制的酸梅湯及炒牛女乃球兒,包準你沒吃過。」主人絲毫沒有察覺客人的不對勁,一股兒好興致拉著她到擺置茶點的長桌旁。
盡避心情很差,梅枯的點心仍引起她高度興趣。
「怎麼樣?好喝吧!」梅姑很自豪地揚起頭。
「真的很棒,梅姑。」一位女士欣羨地討教。「你是怎麼做出這種濃濃涼涼的味道兒?」
另一位女士又插口道︰「不,教我做炒牛女乃球才是真的。」
受人捧場贊美真是令人心花朵朵開,梅姑大方地公開點心的秘方。「炒牛女乃球兒的作法很簡單,把牛女乃用白醋凝聚一下,加個蛋清下去炒,不能用砂糖,得用冰糖……」
衛又綺悄悄退出人群,想不動聲色地離開梅姑家。看來,只好事後再掛通電話向梅姑致歉了。
她轉身,就听見男士堆那兒爆出一陣笑聲。她忍不住多望了一眼,冷奇英挺的身影便驟成視覺的焦點。
貂皮一般光滑的黑發直瀉于他結實的肩膀,和剪裁合身的白色休閑裝相得益彰
以前衛又綺總覺得留長發的男人和娘娘腔及叛逆是劃上等號的,可是在冷奇身上卻居然顯得成熟而又那麼理所當然,男人味十足,完全跳月兌出她腦中先入為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