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才發現,她原來最是沒事的,沒有什麼事是要她去做的,沒有什麼地方是她要去的。這也是她為什麼一直咬著思憶不放的原因,除了為師兄找到梅思雪和為無宴師父找到夫君,她還真沒什麼要緊的事。想到這里,嘴角不由得彎了個淺淺的弧度,而且每每和思憶斗個趣,也算是不壞的。
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後,所以她不孤單。
可是他一直不肯現身,她想她只是寂寞。
明明睡的時候很晚,可是醒來的時候卻很早,天是青灰色的,四周有鳥聲嘶力竭地叫喚著,燕曉來就著溪水洗了把臉,然後像日游神一樣游到下一個都郡。她從來不怕找不到思憶的蹤跡,訣竅只有一個,哪里有健壯而美麗的男人,哪里就有艷冠天下的思憶公子,燕曉來以前也有想過,那怎麼著也天上一般的人物,怎麼就對被男人壓有那麼濃厚而激情迸射的熱情呢?
但這種疑惑只是轉瞬即逝,自從古南溪消失在她眼前後,她發現她對很多東西都失去了探究的興趣,而且思憶這般,至少讓她想要找他的時候變得十分的簡單方便。
她並不急著找到思憶。
街道上人流如織,她為自己買了一份梅花糕,邊走邊吃,因為有些心不在焉,手上嘴上都沾了黏膩的餡兒。
空氣中響起幾聲清脆的踫撞聲,她卻似乎渾然未覺,找了棵大樹跳上去坐著看小孩子追逐打鬧。
不遠的枝椏上掛著一條五彩斑斕的蛇,嘶嘶地吐著信兒,她也像是沒有感覺一般,眼楮也不眨地看著在空地上嬉笑玩鬧的孩子。那是一種叫「開花」、「結果」的游戲,像是魔咒一般,如果喊了「結果」,便不能再動,小表也不能捉他了,喊了「開花」便有了自由,但是如果小表捉到了,那麼被捉到的那個人就是新的小表。
燕曉來還有恍惚之際,枝椏上的那條蛇已快要踫到她的脖子,這是條很聰明的蛇,至少沒有猛地發動它的攻擊。
可是燕曉來猶不自知,她在想,以前是古南溪追著她,如今是她想著古南溪,看來他們之間小表的角色也在換著當啊!
然後只听得「啪」的一聲,那條張著血盆大嘴露出毒牙的蛇掉在地上,沒有引起任何多余的關注。
小孩子們忽然停止游戲,正在扯皮爭執,剛剛的小表說他踫到了個人,可被踫到的那孩子怎麼也不承認,于是都很委屈,似乎要打鬧起來。
燕曉來看得津津有味,打吧打吧,她最喜歡看人打架了,尤其喜歡看小孩子打架,沒有招式心法,用最原始的推拉扯咬踢,很是有趣。
遠處的高樓上驚起一排麻雀,風沙漸起,蕭瑟殺意漸深。
不知是哪個孩子最先抖了一下,與其他孩子們商議還是先回家的好,便一呼啦地散了。
燕曉來想,現在的孩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識時務啊。
塵沙中一隊黑衣人以極碎的步子跑過來,將她團團圍在一棵樹上,眼中都放出冷酷噬血的寒光。
燕曉來打了個呵欠,長袖翩飛穩穩地落在樹下,正好踩到剛剛從樹上掉下來的那條毒蛇扁平的腦袋,她「哇」的一下跳開,覺得自己受了驚,心情很不好。
刀光劍影霎時布滿她上中下九路,她卻連手指都懶得動一動。
刺耳的布帛破裂聲響起,腰際的燕子雙飛金紅荷包被劃落在地,她終于狂怒了,「老娘挑了你姓成的。」
只見烏發紅衣忽然四散,龐大的氣流在四周流轉,沙塵狂起,樹葉破碎,十三顆七彩琉璃珠從她手心四射,「錚錚錚——」音綿不絕。
那幾個黑衣人倒得也很快,幾乎是有過訓練的,「砰」地集體倒在地上,以各種十分有創意性的姿勢。
只听「轟」的一聲爆響,身後的那棵百年老樹被炸碎,冒出青黑色的煙塵。
燕曉來身邊的氣流才漸漸平和下來,恢復如常。
「哎呀呀,這棵樹可是我們離城一景吶,你把它給弄壞了,這可是犯法的。」
燕曉來瞪了來人一眼,半晌才輕輕說︰「成家堡也是離城一景,干脆姑女乃女乃也弄壞了算了吧!」
「別啊,這不是看你無聊給你調劑調劑嗎?」穿著赭紅衣袍的成三少笑著湊上來,「我听人說城里來了個長發琉璃的紅衣女子,想著還有誰穿衣服的品味和本少一樣啊,果然是你。」
燕曉來輕瞟他一眼,「我青衣師姐呢?」
當年在東風客棧贏了他兄弟二人,便是要他們二人去保護她的師姐師妹,沒想到晃一晃,兩年便過了。
成炎笑著說︰「你說程青青啊,她和齊勝大將軍鶼鰈雙飛很久了。」
必于青衣的事情燕曉來也有耳聞,沒想到下山一次,她的師姐妹師父的相公沒挑著,倒個個都為自己謀了如意君,算不算天意?
算是听到了一個好消息,燕曉來神色微霽,低聲說︰「她到無宴山這麼多年,從來沒說過她的家世,如今才知道原來她本家姓程。」
成炎腳下一個踉蹌,「不會吧!」連自個兒師姐姓什麼都不知道?
燕曉來笑著說︰「你懂個什麼?我只知道她是青衣便成,她姓什麼又有什麼關系?」
成炎只是呵呵笑著。
地上還躺著那群黑衣人,燕曉來揮揮袖子,「你快讓他們起來吧!裝死裝得這麼沒技術含量。」
成炎便說了聲︰「起來吧!」
那群黑衣人「刷」的一下都立起,又「刷」的一聲以一列縱隊小碎步地消失在這塊土地上,這就是有組織有紀律啊!
成炎說︰「這可不關我的事,他們都是成風訓練的,練了好些天呢!說是那紅衣女子若不還手,你們就劈了她喂蛇,若是開始動手指了,你們就通通倒在地上裝死,你不曉得,我四弟多疼惜他這幾個死士,就怕姑娘你一個不樂意劈殘一個。就剛剛那裝死的一幕,足足練了兩個月,看吧,果然無一傷亡,只是可惜了這棵老樹。」
燕曉來听他說了兩句話就覺得累,近來她時常覺得自己脾氣暴躁且容易疲乏,對什麼都不大提得起興趣,通稱情緒低潮期。
「既然到了你成家的地盤,那這幾天我就住你那兒了。」
成炎笑著說︰「那有什麼,一天按一千兩銀子……」剩下的話在燕曉來微眯的目光中斷了。
她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他和她都感覺到了,白日里為她擋了那幾道暗器和毒蛇,均是因為她知道他就在身旁,她在賭氣,所以偏生不動手,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幾乎失措地從暗處掉下來。
她對這種你走我藏的關系顯然已經沒有耐心了,于是他感到驚惶。
月上柳梢,人約黃昏。
湖心一抹雞蛋黃泛著粼光。
身後是如水般的一道視線。
燕曉來輕輕將涼水澆在自己羊脂玉般的手臂上,「每次我洗澡背對著你的時候,你才會出現,這麼久了,你就不想好好地看看我嗎?」她想了想,又說︰「對了,似乎每次我洗澡的時候你才會出現,你說你這賤人就不能挑點好時候嗎?」
身後的呼吸明顯一滯,繼而是淡淡的苦笑,「嘴巴倒還是一如繼往的絲毫也不饒人。」
燕曉來怔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對身後的他說話,卻是他第一次回應她,這代表什麼?她心亂如麻,竟是想也不敢想的,眼楮瞬間就濕潤了,一滴滴地掉入湖水之中。
「湖水不冷嗎?」他似乎用手試了試溫度,被涼得「 」出聲來。
她卻似乎在和他賭著一口氣,繼續用冰涼的水澆洗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