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病房內,龔慎夢看見的是一個蒼白脆弱的身影,躺在病房上別過頭注視著窗外。那情景,就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鳥兒,渴望自由一般。
是他折斷了她的翅膀,阻礙了她的自由。原本她可以活得好好的,卻在他粗心策劃的復仇計劃中成了斷線的風箏,茫然失去方向。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一是想辦法找回她的信任,二是放手讓她走,每一樣都很難做到,但他兩樣都必須嘗試。
「護士說你要見我。」他清清喉嚨開口,對方卻沒反應,只是一直專注于原先的方向。
「她還告訴我你的話。我想……我想既然你已經想起過去的事,我也不必再多說……」
陸映啞還是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看向窗外的頭也不曾轉正過。
「你這個舉動是在告訴我,你永遠不會再回頭了嗎?」龔慎夢苦笑,被這念頭扳倒。
「該死,小啞,回頭看看我啊!」他忍不住心急發飆,差點動手強迫她轉過來看他。
陸映啞依舊不?所動,平靜的臉宛如雕像,沒有任何生命。
報慎夢被擊垮了,他知道她正以她自己的方式在拒絕他,不留給他任何轉寰的余地,但他還是要試試看。
「你不看我就算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小啞。
雖然之前我做過很多不對的事,但我愛你的心一直不變。」他挖心掏肺的表白,陸映啞只是臉頰稍稍抽搐了一下,頭連動都沒動。
這下龔慎夢完完全全被擊倒,她的拒絕如此清晰易懂,他又能如何?
「我不會分解陸氏,這點你可以放心。」他深深吸入一口
氣,以支撐他接下來的決定。「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點,這不是一場交易,而是出自于我內心真誠的決定。如果你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最好,如果不願意的話……我……我會還你自由,和你離婚。」
語畢,龔慎夢幾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她對這番話有所反應。
陸映啞果真慢慢的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過了大約一世紀之久,才緩緩的開口,刷白他的臉。
「我要離婚。」
短短四個字結束了他們的未來,也結束彼此長達十一年的思念。
他的夢碎了,碎在他編織出來的謊言里。
頓時,他的腦中浮現出他父親的臉,耳邊回響起他的諄諄教誨。
孩子,要謹慎的做夢,做夢要謹慎……但他的父親沒有告訴過他,當他親手毀掉自己的夢想時該怎麼辦。
究竟他該怎麼辦,誰能告訴他????夏日的微風依舊,襯著光束的點綴活躍了綠意盎然的四周,雖已邁入秋季,但這對四季不甚明顯的台灣來說影並不大,陽光依然刺眼,天氣依舊悶熱,一切都和十一年前一樣。
默默佇立在落地窗前的陸映啞,環胸等待龔慎夢的到來,她已經將所有行李搬上計程車,現在只等他拿出離婚協議書簽名蓋章即可。
她視而不見的凝視著後院空曠的景色,腦海里閃過各種聲音。
你真的決定和龔慎夢離婚嗎,小啞?你保證絕不後悔?
離開吧,小啞。他帶給你只有痛苦,你又何需留戀?
兩種不同意見的聲音在她腦中打轉,震懾了她的靈魂。
不要再多想了,她命令自己。現在你所需要做的事,便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上你的大名,然後轉身離開,這就對了。
強行鼓勵了自己一番,她直起身子打算離開落地窗邊,卻在一道身影黯然介入她的視線後倏然停止腳步,將她原本縹緲的眼光集中在後院中的某一點,久久無法回神。
是他,龔慎夢!她久候不到的人。
她應該生氣,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無法收回視線,只能隨著他移動的腳步,來到他們初相遇的大樹下,從此定住不動。
頓時,時光倒轉,回到十一年前的往昔。那時的他,和現在一樣,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和洗白的牛仔褲,悄然躍入她的視線。她的人生因此而改變,因為他的出現,她才恍然大悟,她的人生也可以有意義的過,而不是成為她父親手中的木偶,隨他要她擺出什麼姿勢,露出何種笑容。
她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的的看著他?頭望向天際,而後低下頭望著草地發呆之後再為起頭。
然後,他們的視線相遇了,他深遽的眼眸還是一樣迷人,刀削般的輪廓仍舊帶有難以言喻的魅力。他們互相凝望著,猶如初相遇的那一天,眼楮訴說著相同的語言,久久無法散去。
陸映啞下意識的攏攏頭發,等她發現自己的動作時,又氣惱的放下。不同于十一年前,這次龔慎夢沒有走開,而是勾起一個有趣的笑容,走向她。
她像被魔法棒指到一般定住不動,既無法呼吸也無法移動腳步,只有靈燦的眼珠子能夠隨著他的輕晃轉動,眼睜睜的看著他慢慢的走近,終至隔著落地窗和她貼近,望進她的眼底。
她想走開,但走不開。她的心因為他的再次接近而發痛,她的靈魂因往昔影像的重現再次活躍起來,她怎麼料得到,她竟會再次愛上他,就在他熟悉的身影里,就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
她顫抖的看著他,溫熱的氣息印在潔透的玻璃窗上,不知該將她的迷惘傳遞到何處。但龔慎夢知道,他舉起雙手,隔著落地窗捧著她的臉,印上她的唇,挑動她的心。
就在這瞬間,她崩潰了。強烈的愛意撕扯著她的心,使她難以承受的跪坐了下來,靠著落地窗哭泣。
我們一定要分開嗎,小啞?一定要嗎?
她仿佛看見他的嘴形這麼問她,讓她更承受不住。
他們的夢想,他們的長達十一年的思念,難道真的只能化?
雲煙,點點灑落在離別之後,流轉在難枕的夜深深的嘆息?
他們一定要分開嗎,在他們都?彼此付出了這麼多之後?
她捂上耳朵,阻止龔慎夢帶有磁性的聲音自空冥中傳來,卻阻止不了過去的影像反覆烙蓋在她眼前,對著現在的她說──我不想听你解釋,也不想听你說分手的話。我只想你抱著我,跟我說愛我,說你會一輩子疼我、照顧我,這就夠了。
那是十一年前自己任性的影像,在多年以後敲打著她的神經,要她對自己的遭遇負責。
她曾不顧一切的追求真愛,卻也因此斷送了龔慎夢年輕的未來。他們原本可以擁有一個不同于現在的生活,但是她的任性、她的驕縱毀了他,使他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她有什麼權利指責他、輕視他?從頭到尾他就是受傷的人,雖然她也受傷了,但傷口不同,又何來的比較?
「小啞。」
嘶啞低沉的呢喃真真實實的回響在她的耳際,陸映啞?起頭來,看見的是他生動迷人的面容,而非過去反覆出現在她夢中的魅影。
「慎……慎夢!」她緊緊捉住他胸口的襯衫,絕望的哭泣。
她怎麼能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他身上,怎能忽視他躊躇不安的心?
「原諒我,我懇求你原諒我。」龔慎夢也緊緊抱著她,無言的乞求她的原諒,對于他做過的一切混蛋事,他無話可說話,只求她能原諒她。
陸映啞搖搖頭,是諒解也是和解。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艱難的日子,其中有歡笑也有痛苦,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該忽略它,或是只選擇一種回憶。
「不要離婚好嗎?」那等于宣判他的死刑,龔慎夢要求。
「我無法答應。」她含著眼淚?起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