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景倒滿像女巫在念咒文。
第三章
喻希柔發現想和做之間的確存在著一段很大的距離。
像此刻,她就必須極力克制自己的脾氣,以免一時沖動拿起灶中燒得通紅的木塊塞進掄語劍的嘴里。
「掄公子,」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一如往昔的冷靜;天曉得這有多難。「你除了看人之外,就沒有別的事可做嗎?」看看看,她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有什麼好看的?
「是沒事啊。」掄語劍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注視她忙進忙出。「我是客人,能有啥事讓我忙的?」喻希柔真還是有趣哪,明明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卻不肯開口請他幫忙。
說真的,他還真佩服她的精打細算。購買蠶繭的確要比買已烘好的蠶絲來得便宜,而且品質也較容易控制。
由她這項舉動就不難看出,她是個事必躬親的女孩,這項特質教他印象深刻。就他所知道的,大多數十六歲的年輕少女都好逸惡勞,特別是她家正好有些錢的話。
但喻希柔不同,她不僅喜歡親自動手,還喜歡掌握大權,任何會妨礙到她的男人,最好趁早滾蛋。
他並不反對和一位既聰明又美麗的佳人卯上,但若她想扳倒他的話那又另當別論。欣賞她的優點是一回事,但真正挑戰他的權威又是另一回事,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爬到他的頭上,不論是男是女都一樣。
「為什麼不干脆購絲?」他直接問。以同是商人的立場,他對她的經商手腕極為好奇。
他的問題嚇了她一跳,不過她還是選擇回答。這個繡坊里住的全是一些平庸之輩,從沒人能跟她討論這類話題。
「有兩個原因。」她停止烘絲的動作,暫時讓灶架上空著。「一是因為購絲的價格太貴,二是因為品質難以控制。」她差點忘了掄語劍也是個商人,難怪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苞他想的一樣。掄語劍不禁綻開一抹淺淺的微笑,露出頰邊若有若無的梨窩。
這男人竟有梨窩也!喻希柔不禁愣了一下,怎麼昨天沒有注意到?原本一個大男人臉上有梨窩實在是一件怪事,但他硬是有辦法教人不覺得哪里怪,真是個特殊的男人。
或許是因為他的氣勢吧!他的外貌英挺、器宇非凡,仿佛生來就該是個領導者,所以原本應該是顯得怪異的小梨窩,擺在他臉上卻顯得極為自然。
「你的生意做得真精。」掄語劍稱贊道,走近灶旁觀察那些已烘好的絲線。「這些絲線的品質相當不錯,足見你是個挑繭好手。」
唯有精于此道的人才能一眼看出這些絲線的品質,喻希柔有些驚訝于他的博學廣聞。
「掄公子也懂得挑繭、繅絲?」她十分好奇,就算是買賣布匹的商人也不見得懂得這些。
「一點。」他回答得很謙虛。「由于掄莊也經手些織品買賣,所以在下多少懂得一些,並不專精。」
才怪!喻希柔才不相信他的話。她敢斷定他懂得絕不只有「一點」,瞧他深諳繅絲的每一個步驟,就不難了解他對織造這行了解的程度。
她倒想看看他要虛偽到什麼時候。
她決心考考他。
「掄公子你真謙虛。」她拿起一團絲線左右搖晃,沒有注意到絲線的線頭已然掉落。
掄語劍看見了,但他故意保持沉默。由喻希柔的表情來看,她大概想燃起戰火。
也罷,閑來無事,玩玩也不錯。他雙臂抱胸等她出招。
「你一定知道繅絲之後該進行哪一道手續吧?」她等著他露出馬腳,絲毫未曾察覺她好不容易才卷成的絲線團正在快速消失。
「練絲。」掄語劍努力憋住笑意。要是喻希柔知道她的寶貝絲線正以流水般的速度迅速往下掉,她不知道會怎樣?
「露出馬腳了吧?」她興奮的笑道,仿佛抓到他什麼把柄似的,她就不信他還能再繼續虛偽下去。「我就說嘛,你懂得必定很多。」而她不確定那是好還是壞,那讓她覺得很沒安全感。
「我看不出來我懂得多不多有何重要性。倒是你,快一點將那些可憐的絲線撿起來才是上策。那些絲線全沾滿了灰,怕是已經不能用了。」他總算肯「好心」提醒她,她的絲線已經掉得快差不多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喻希柔連忙低頭一看。
完了!這些絲線可是上等品呢,沾上的灰要是洗不干淨,就算是練絲也遮掩不了。
「干嘛不早點提醒我?」她低著頭邊撿邊罵道。這男人的心腸比毒蛇還惡毒。
「我怎好打斷你出題考人的興致?」他又笑了,笑得如同孩子般無真無邪。
「你——可惡!」她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世上怎麼會有人心腸邪惡,卻長得一張無害的臉皮?
「需不需要幫忙?」掄語劍好心的提議道。樂得看她與滿地散落糾纏的骯髒絲線奮斗。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
「不需要!」她氣得咬牙切齒,再也無法保持良好風度。
聞言,掄語劍微挑一眉,不疾不徐的放下雙手,對著喻希柔的頭頂輕輕丟下一句,「那你就慢慢撿吧。」最好撿到日落為止。
說完,他當真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照例又留下喻希柔對著他的背影開罵。
掄語劍,先別得意,我一定要扳倒你!
看來她是完全忘了昨日的誓言——要裝出一臉可憐相搏取他的同情。
這對一位發號司令慣了的女暴君而言,的確不容易做到啊。
「我要殺了他、剁了他、閹了他!」
正坐在花廳喝茶的喻希柔恨恨的發誓。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有殺人的沖動,那個姓掄的家伙簡直比毒蠍子還毒,竟然看見她的寶貝絲線掉落地上而不出聲提醒她,害她白白浪費了一大捆上等絲線。
倒不是她有多心疼金錢的損失,她在意的是那些絲線的品質。好不容易才和楊氏繡莊爭來的蠶繭就這麼白白浪費掉,數量雖不大,卻也是不必要的浪費。
都怪掄語劍!喻希柔像是在詛咒似的暗罵掄語劍。要不是他,她也不會如此失常而亂了陣腳。
那個男人真的很邪惡!先不說別的,單是他那雙似能看穿人心的眼眸就足以教人心慌,仿佛任何心事都難逃他的法眼,就連他的「一字」表情也練得比她強。
不成!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她可是喻氏繡坊的女主人也!
這個繡坊雖是她爹創立的,其實真正掌舵的人是她。
為了管理喻氏繡坊,她硬是裝出一張喜怒不形于色的瞼,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說真的,她早已忘了原來的
自己是個什麼樣個性的女孩,總認為「一字美人」其實就是原來的自己,直到掄語劍出現為止。
他不但挑釁她,更戲弄她,這使得她的外號岌岌可危。
不行、不行!她就是靠這張臉皮撐起喻氏繡坊的,否則外頭那些男人哪會對她服氣?不接受挑釁,不理會戲弄,是她做人處事的原則,也是她做生意的鐵則。
要掄語劍履行婚約真是一個大錯誤,她一定要找機會告訴掄語劍,就說這樁婚事取消了,趕緊攆走他才是上策。
邢連那只豬羅和掄語劍相較,簡直仁慈得可以供人膜拜了,至少他不會讓她損失上等的絲線!
心意既定,喻希柔連忙放下茶杯,決定盡快去實行她的「趕人政策」。
沒想到才一起身,就看見迎面而來、行色匆匆的小凝。
她的手里正捧著一些舊布幔,好像是西廂客房的東西……咦?不對呀,小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勤快,竟會主動去整理西廂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