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橫亙,棕眸與黑瞳在沉默之中交會,卻總是心虛似的回避開來。
好半晌,律景鳩羅才伸手按揉著自己的額心,仿佛是在舒緩自己的緊繃情緒般,啞著嗓音應道。「我的意思是說……我說過會保護你的,所以那些委屈自己的事,你用不著現在考慮。」
他試圖找個不太沖突的字眼將這份過度曖昧的氣氛打散,只是情苗既已種下,再要根除卻是難如登天。
「喔……我懂,原來、原來……你是這意思啊!」
流葉音覺得微燙的高溫正在她的粉頰上肆虐,只是她卻找不著讓熱氣奔散的出口。
「而且,事情也不會真如你想的那般。」律景鳩羅轉開話題,抄起桌上的信柬朝她晃了晃,「其實,流火國已有回信了。」
先前她帶著藥籃闖入時,小兵便是將信送來給他,只是他一直沒找著機會對她說明。
「真的?」流葉音暫且拋開羞澀,起身往律景鳩羅走去,「那堂兄說了些什麼?」
「這信……」律景鳩羅抿起唇,聲調微沉,「我去信是想通知你那位領兵的堂兄,言明你還活著而且遭人追殺,並說明雙方言和之意,但他這回信卻是文不對題。」
流葉音迷糊了。「怎麼說?」
「信中寫明,攻打懷國是你這位女王流葉音的旨意,如今女王驟逝,流火國自然沒必要再攻打懷國,他們駐軍理城城外百日,是為吊念女王,只是你先前落入溪谷後,他們一直沒能尋到遺體,希望我國協尋,只要一旦找到你的遺體交還給他們,流火國大軍便立刻護送遺體回國並退兵。」
律景鳩羅將信柬內容簡單述說一遍,未了,黑瞳才停在流葉音臉上,眼神還寫著復雜。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說得好像篤定我死了一樣!堂兄究竟有沒有看懂你的信?我分明就還活著……」流葉音錯愕地與律景鳩羅相對望,兩人腦海里皆是一片混亂。
「我也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律景鳩羅可不覺得自己的文筆有差到讓敵國大將看不懂的地步。
第8章(2)
「這到底……」
流葉音呆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兩人面面相覷,正愁著找不出謎底時,冷不防地,帳門口卻突然被人一掀,接著一個瘦長斯文身影越門而入,朝著兩人吐出了一聲解惑似的回答。
「這是威脅信,意思是要懷國殺了女王並交出遺體,否則將揮軍攻打懷國。」
一雙帶勾似狐的眼眸,那是懷國輔臣檀玉濂的相貌特色之一。
揚著手里的信柬,他從容不迫地踏入律景鳩羅的營帳里,視線掃過身旁的流葉音後,他輕笑一聲,隨即往律景鳩羅帳內長毛毯上坐下。
「玉濂,你怎會來此?還有,你剛才說這是威脅信……」見到好友,律景鳩羅沒有驚喜,反倒訝異。
「說來話長。」檀玉濂逕自取了律景鳩羅的茶杯,一飲而盡,潤了喉嚨,才道。「你與女王是要站著听我長話短說,還是坐下來听我詳解?」
「我想知道詳細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在軍營待了好些日子,又听律景鳩羅介紹過懷國,所以在听見律景鳩羅喚檀玉濂名字時,流葉音的心里已有了個底。
沒想到懷國竟派輔臣親自出馬,也許這內情真的不單純。
「那就都坐下來吧!仰著脖子說話挺累人的。」檀玉濂揮揮手,示意兩人坐下後,才緩緩續道。「先前鳩羅送來的信,其實已將事情詳述過,看完信後,我其實大略明白了,不過為求確實,我還是直接過來親眼瞧瞧。」
「那你說這是威脅信,意思是……」律景鳩羅眉心一蹙,不祥預感油然而生。
「就字面上的意思,簡單來講,是自家人在奪權。」檀玉濂亮出大白話,「要刺殺女王的,不是下邊的士兵思鄉想造反之類的單純理由,而是流鐵竟刻意置女王于死地,好取而代之。」
「什麼?你說堂兄想殺我?」那個自小護她護到大的流鐵竟?不!她不信!
「是。」檀玉濂點頭,又道。「我想,在女王中計落水時,他已巴望著只能尋回女王遺體了,派士兵順河搜索是為確定,若女王大難不死,便在野地了結她的性命,永絕後患。」
「可他們沒料到有我護著女王,才捎來這封信?」听著檀玉濂的大膽推測,律景鳩羅也猜得出下文為何了。
「對,告知你出兵是女王旨意,也是為了強調,女王好戰滋事,若女王活著只會對懷國不利,用意是讓我們下手殺她……」拉長了尾音,檀玉濂刻意往流葉音瞟去。
「怎麼會……」流葉音猛搖頭,「堂兄他雖然有才有能,但從沒動過這種念頭啊!而且他若真想奪權,大可在我年幼時便下手,何必等到現在?」
流鐵竟守著父王遺命多年,忠心耿耿,向來是她說一,堂兄不道二的,現在要她相信暗殺是堂兄主使,她怎能接受!
「想必流鐵竟有他的理由。」對于流火國內政,檀玉濂還不熟悉,所以也僅能以現有的線索去推測,「我只知道,他為了達到目的,甚至不惜要脅懷國下手殺你。」
而且由回信看來,流鐵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絕不要流葉音回流火國了,才會搬出只要懷國送回遺體就議和不打這樣的條件來。
「不……堂兄他會有什麼理由?他可以對我下手的機會那麼多……他真的沒有理由等到現在的!」
流葉音慘白了臉孔,實在不想相信這個可能性,但檀玉濂的推測卻又極其合理,教她這單純過頭的腦袋瓜子根本找不出可以反駁的句子來。
「如果女王不肯相信,我們可以試著證明,畢竟這些也全是我的獨斷推測。」
檀玉濂走近流葉音,往她身上一襲的懷國衣裳打量了會,最後將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戒指上。
那是枚刻有火焰紋樣的戒指,還摻著朱紅色調,很明顯的,應是流火國的飾物。
「這個給我。」
檀玉濂也沒開口,只是逕自取下了她的戒指。
「那是我流火國的傳國信物,你拿它想做啥?」
流葉音的腦袋一片混亂,見檀玉濂拿了她的信物往桌旁走去,逕自低頭寫信,忍不住吐出疑惑。
「是傳國信物?那更好。」檀玉濂回頭瞥了流葉音一眼,唇角勾起了不明所以的詭笑。
他將信柬封好,又喚來士兵,要他們將戒指涂上血跡,與信柬一同密封,悄悄地送入流火國大營,交給目前的流火國大將流鐵竟。
「玉濂,你這是……」
律景鳩羅知道,檀玉濂做事總有他的理由,而且多數時候都是在設計旁人,只不過這回,他還真猜不透檀玉濂想做什麼。
將信物涂上血跡送去給流鐵竟,是想博取他的信任,告訴他流葉音已亡?流鐵竟會這麼輕易地相信嗎?
「我知道你們不懂,我就從頭說明吧!」檀玉濂擱下筆墨,轉身解釋道。「少個好戰女王,對懷國而言雖是好事,但流火國國富兵強,實力不可小覷,假以時日,任憑坐大,對懷國亦是威脅,若到時候又出現個好戰國王、好戰女王,豈不是戰事依舊?」
「那你的意思是……」
這點道理,律景鳩羅自是明白的,所以他才想送流葉音回國,因為這陣子相處下來,他深信流葉音必然不會再興戰禍,更會細細教導子民,不可為求私心而興戰亂。
可他沒料到,事與願違。
「我說鳩羅,這和平求長遠、計策求穩當,既然流火國的領兵宗相無意攻打懷國,願與我國交好,以懷國立場,只要拱其為國王,兩國自然能和平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