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不過是哭上一場而已,以為她沒試過嗎?她哭的可多次了!
她的叫嚷沒讓律景鳩羅退卻,反倒是搖頭以對。
「我不是要你窩在我懷里哭,更不是要佔你便宜。」
這女王還真能想,難道她沒想過,他真想佔她便宜,早趁著她全身酸軟無力時霸王硬上弓了,還需等到她主動獻身嗎?
「那你有什麼企圖?」流葉音毫不客氣地質問著。
「一個人哭得再久、再大聲,只要無法放下傷心事,心情都無法平撫,就像孩童的哭鬧,是為了引來大人安撫一樣,所以只是哭,那一點用都沒有。」律景鳩羅細細地瞧著流葉音,從她那張過分逞強的嬌艷容顏里,他能猜想得到,當年她失去她的父王時,哭得有多麼任性。
「我想……當年你必然哭得聲嘶力竭,可心情依舊沒能平靜吧?因為依你的身分地位,想必周遭會有眾多侍女圍繞著你,要你節哀,不要難過,或是一群臣子苦口婆心地勸誡,要你堅強,擔起女王之位,卻沒人能夠給你這個才剛失去父王的公主一點值得容許的溫情。」律景鳩羅軟著聲調續道。
正是因為如此,數年來,流葉音八成一直活在傷痛之中,一切只為了當初那道傷口,並未曾隨著時間消去。
「你……」流葉音很不想承認,可是沒錯,律景鳩羅說對了。
「又或許……你是認為,沒人能夠了解你失去你父王的悲傷吧?」他再度吐露猜測,換來的是流葉音微顫的唇。
是了,她曾為失去父王而哭泣,既難過,又生氣,所以她哭。
旁人們勸慰叮囑,什麼都來,為的是要她別再難過,可她就是不听。
為什麼她不能哭、不該難過?那些人沒有失去過至親,所以不懂她的感覺,她哭是因為她心痛啊!
難道她會傻到沒事掉眼淚,想教自己哭瞎了眼嗎?
「他們懂不懂,我不清楚,但我能告訴你,我懂。」律景鳩羅瞧著她益發難掩的外放情緒,平靜地續道。「我年少時,懷國尚未建立,我父親在一場護佑華京族的戰火中去世,他重傷去世前,還一再叮囑我,勢必要繼承他的遺志,保護華京族。」
「所以……所以你……」咬著芳唇,流葉音發覺自己竟顫抖得說不出完整的話語來。
「我們可像?」律景鳩羅露出略帶苦澀的笑意,「若你也覺得我能懂你,那不妨哭給我听。」
「我……你……」吸了吸鼻子,流葉音的聲調已是泣音,眼一眨,淚已跟著落下。
「哭吧!」律景鳩羅拍拍她的臉頰,沒為她抹去眼淚,卻像是要將她眼眶里刻意藏起的淚珠給逼出來。
就這麼兩個字,流葉音終于再也忍不住,她蜷縮成一團,仿佛是要哭出血淚般地迸開洪亮的哭音,哭得連氣也喘不過來,哭得連咳帶嗆,拚命的,就只是像個十歲小娃,肆意地任由淚水爬滿她的臉龐,卻再也沒人能停住它。
「別把自己縮在地上,別讓自己成為一個人。」律景鳩羅從容地拉起虛軟的她,讓自己的背貼上了她的背。
「你哭吧!要哭多久……我都在你身後,你可以傷心難過,但不必害怕無助,我會在這里,而你……哭過這一場後,你得靠自己重新站起來,越過這道疤痕往前走。」他明白,自己不能為她做任何事,唯一能給她的,就是帶著暖意的依靠。
「父王……父王,我好想你……我恨奪走你性命的豐族!在這個世上,我最愛的就是你啊!你為什麼要丟下我……我根本不知道女王應該怎麼當啊!沒有了你……我該怎麼辦?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父王……」
抱著自己瑟縮發抖,哭得幾近無力的身軀,律景鳩羅的溫暖寬背,無異是給了流葉音最好的依賴和慰藉,也讓自以為早就步出傷痛的她,終于不再擔憂任何事,只是盡情地吐露著一切原本深埋于心里的憂傷、恐懼、畏縮,以及……無止盡的思念。
第4章(1)
雖然對著敵人吐苦水、傾訴心里的煩惱,著實令人感到有些詭異,但偏偏律景鳩羅就是懂得流葉音的真正心聲,也確實能夠安撫她的情緒。
她氣豐族害死父王,一般人只會教她要記得這個教訓,日後好復仇,再不然便是要她節哀順變。
但律景鳩羅卻是安慰她,問她心里是否有著突然失去至親的哀傷、孤單,以及恐懼。
她有些訝異,卻也心口一震,因為這確實是她一直放不開仇恨的原因。
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像從前一樣,給予她宛如父王給她那般的安心感、陪伴的親昵滋味,因為她要的不是忍耐,亦非復仇。
她成天口口聲聲嚷著要為父王完成遺願,才對得起父王,這點在流火國自然只會被視為孝親的表徵,誰也不會開口反對,但又有誰知道,這句話她喊得有多心虛?
不,流火國上上下下從來沒人質疑過她,卻也讓她更加分不清自己心里的吶喊,究竟是為了父王,還是為了她欺騙自己?
而律景鳩羅卻是安撫般地問她,比起完成那個臨死遺願,她更在意的,是不是因為在臨死前,父王惦記的唯有家國大事,卻沒有她這個獨生女?
如果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這點,那就表示,她並不在意復仇,她出兵為的不過是希望代父王完成遺願後,父王的心思就會重回她身上。
听著律景鳩羅這異于常人的說法,流葉音再一次被說服了。
因為她的心里,確實有那麼點怨懟,對于父王臨死前甚至沒有半句關懷她的話語,或是為她感到心疼的憐惜而感到心酸。
而今……雖然這個心願已無法實現,因為即使她打敗懷國,父王也不會重回她身邊,贊美她是個乖巧的女兒,但是在未能厘清自己的真心前,除了復仇,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安撫自己慌亂的心。
反復的糾葛錯亂思緒,造就這一場戰事,可追根溯源,問題不過是因為她的寂寞、她的空虛與恐懼。
她的女王身分令她無法坦然地吐露這些心情,也造成她期望的落空,至于她內心的沖突與矛盾,流火國內無人能懂。
但是……律景鳩羅卻非空口說白話,他是確實地深入了她的內心……
不管她堆砌多少听來冠冕堂皇的好听說詞,律景鳩羅總是不帶反駁、不帶勸誡,以極為安撫的話語,將她埋藏在心里的痛苦挖掘出來,甚至為她裹傷包扎,給了她一個可以安心傾訴與得到憐惜的去處。
所以,這可說是她頭一次有機會打從內心面對自己吧!
拋去漂亮的安慰話與客套話,源源本本地正視自己的心情後,她發覺,父王去世雖已七年,但她卻是直到此刻,才有父王死去的實在感。
甚至,她也明白自己的任性與妄為,究竟為的是什麼,那些心緒上的矛盾,又是從何而來。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將她肩上的重擔挑走了一半,讓她這回大哭過後,真的能夠打從心里放松下來。
一邊感受著背後傳來的暖意,流葉音抹抹哭花的臉頰,揉揉哭紅的雙眸,哭聲漸歇,而暖意卻跟著竄上心頭。
許是同病相憐的情境,讓流葉音對律景鳩羅多了分認同感,所以心里也興起了一分親切之情。
看來,律景鳩羅可不是個光會打仗的將軍,否則他哪會如此體貼她這個敵國的女王,甚至還安慰她?
吸吸鼻子,流葉音縮著身子挨在律景鳩羅的背後,在被他安撫之後,她對他的成見似乎也跟著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對他的欣賞,以及純粹的傾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