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張誰也瞧不出端倪,無論是用冷水澆、熱水淋,敲破頭顱亦不得其解的藏寶圖,是由白狐幫幫主令狐祟親自將圖護送到烏龍觀,懇求仁義座下大弟子天驤游來動腦想,這才終于有了答案。
天驤游解出了藏寶圖上的古怪符號,確定了寶庫位置就在山東濟南附近的黑虎泉洞里。
由于在解圖時參進一腳,仁義、仁慈自是不會放過這個能跟著去尋寶,或許還能分上一杯羹的好機會。
只是濟南路途遙遠,兩人雖都愛錢卻又同屬懶人一族,喜歡的是會自己長腳送過來的銀子。
此外他們清楚人性,猜得到一群人去尋寶的結果,約莫會是一路上刀光血影、爾虞我詐,甚至可能連寶物的影子都還沒見著時,就已先讓有心人給殺了,毀尸于無形。
對于這種既傷神勞身,又會有危險,且還無法預知出報酬結果的苦活,兩人同樣興趣不大。
但他們又委實舍不下「黃巢寶藏」四個字的誘惑,于是決定派出兩人最信任,就算得了寶也絕不會私藏的天道存,擔任這個神聖的尋寶人選。
此行究竟有多神聖尚不知曉,危險性之高卻是肯定,既然如此,兩人還敢派出憨厚木拙,腦筋不懂得轉彎的天道存去?
沒辦法,誰讓天驤游一開始就表明了對發死人財沒興趣,于是在老大沒興趣,老二叫不動的情況下,被欽點派出去的老三,就只好自個兒當心,自求多福了。
或許是因為傳聞中的黃巢寶藏,寶物多到了難以計數,也或許是因為反正消息已走漏,武林中有不少人都在冷眼瞧著此事的後續發展,令狐祟索性大大方方地宣布,說要組成一只尋寶隊伍。
有興趣的,能對尋寶隊做出貢獻的,那就請來報名參加,只是此行所有風險煩請自己承擔,白狐幫一概不負責,此外,不保證一定會有收獲。
消息發出去了後,立刻召來了不少對于尋寶有興趣的人士。
由于人數眾多破百,令狐祟組織規畫,將此次行動命名為「破巢」,帶頭領隊的是他的獨子,白狐幫少幫主令狐狡。
會派兒子去是因為寶藏雖然吸引人,但日常生活還是得照過,不能因一個不知道結果的夢而日子大亂,于是決定將機會讓給年輕人去闖闖。
接著令狐祟再在領隊底下分出了先鋒、偵測、苦力、防衛,以及烹膳等五組人手,方便兒子一路上差遣指揮。
至于天道存,令狐祟為了感謝烏龍觀解出了藏寶圖之謎,特意請他出任副首領,在隊中的地位僅次子令狐狡。
隊上原有不少人瞧天道存性子木拙,不擅言詞,加上年紀太輕,是以還有些不服,卻在相處久了後,漸漸喜歡上他那穩重踏實、絕不妄語的性子,是以不少人都轉而與他稱兄道弟起來,人緣甚至比令狐狡還要好。
離家十多日,這一日,天道存隨著尋寶隊伍來到了洪澤湖畔。
眾人停下腳步,扎營休息,準備生火煮晚膳。
這一路上因為人數眾多,他們多半選擇走山間小路,避開市集,以免招惹來找麻煩的人,是以眾人的食宿只能靠自力救濟,自個兒煮膳,夜里睡帳篷。
眼前眾人都在忙,坐在石頭上等開飯的天道存,突然神色迷惘地先看向忙碌的人群,接著偏頭問著他身旁,陪著他一塊出門尋寶的八師弟。
「天養,呃,你會不會覺得……有沒有覺得……是不是覺得……」
「覺得啥?」天養模模肚子,舌忝舌忝唇瓣,饑腸轆轆地望著夕陽下的炊煙裊裊。「覺得餓了嗎?」
「不是!」天道存搖頭,「我是說你有沒有覺得在這群人里,有個……和咱們很熟的人在里面?」
「很熟的人?有多熟?是像偵測組的李大山?還是像苦力組的陳滿?」天養邊打哈哈邊低頭,怕讓三師兄看見他神色不定的臉色。
沒辦法,全烏龍觀唯一不擅說謊的人只有三師兄和他。
三師兄是不會說謊,而他是一說謊就會臉紅。
三師兄說得沒錯,在他們身邊的確有個和他們很熟很熟,熟到了不能再熟的人。
但他早已答應對方絕不告訴三師兄,原也以為按三師兄的木拙性,肯定是察覺不出來,沒想到他居然會察覺到,這真是太叫人驚訝了。
「不對!」天道存再度搖頭,「那種熟悉度絕對不可能會是認識幾天就能有的,就像是……」他的眼神里出現了溫柔。「就像是認識了一輩子似的。」
聞言,天養將頭埋得更低了點。
「三師兄,你才出門沒多久就跟著學壞啦?話說得那麼夸張,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歲數,能跟誰認識一輩子呀!我瞧你是讓太陽曬得暈了頭,不跟你說了,我突然想起方才和防衛組的包小勃約好要切磋牌技。」
話聲方落,天養耗子似地逃離他三師兄眼前,就怕一下個小心露出餡來。
即便天養已走遠,天道存仍傻愣在原地,苦苦思索。
方才天養說他言語太夸張其實不對,在他生命里,真的有個認識了「一輩子」的人。
只不過那是對方的一輩子而不是他的,打從杜盼盼還沒滿月,兩個人的命運就已被迫糾結在一塊了。
小時候因為盼盼只服他,只肯讓他抱著睡覺不哭鬧,是以師父們總會開玩笑的說;「這女娃兒看上你這塊木頭了,你呀你,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顧人家一輩子,千萬別讓她哭喔!」
他向來將師父們的話奉為聖旨,也從來不曾有過任何懷疑和反抗,于是照顧盼盼不讓她哭,打小就是他活存在這世上的目的之一,不需要理由的。
所以他才會在盼盼問他,盼盼是什麼時?他只能回答——
盼盼就是盼盼!
但他沒說出口的其實還有,盼盼是要用他的生命來守護保衛的。
盼盼給他的感覺是獨一無二,是絕無僅有的,可為什麼他那種覺得有熟人在身邊的錯覺,竟和盼盼在他身邊時的感覺一樣呢?
但是怎麼可能?
依盼盼那種柔弱嬌貴,怕見生人的閨中女兒性子,怎麼可能會參加這種得跋山涉水,日曝雨淋,一群人共餐共宿的尋寶隊?
她不會武,她討厭冒險,她對于寶物沒有概念,所以她怎麼可能會來?
天道存搖頭澀笑,告訴自己︰天道存哪!你若非真是讓太陽給曬暈了頭,就是對盼盼的思念過于濃烈,濃烈到居然生出了幻覺。
以往兩人比鄰而居時,除非是她生氣了不見人,否則兩人不但天天能相見,甚至還常一天見上數回,所以能看見盼盼,那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但現在他出遠門,離家愈來愈遠,這才懂得了思念。
他想念盼盼,想念得深切入骨,只要一閑下來,他就會想著她。
這實在有點奇怪,人人都喊他木頭,就連盼盼也是,如果他真的是,那麼一塊木頭又怎會懂得思念?
他甚至會從天養幫他送去洗淨的更替衣物上,嗅著了盼盼的香氣。
會在吃著膳團送來的紅燒獅子頭時——他最愛的一道菜——猛然停下箸,因為發覺獅子頭的味道,居然和盼盼煮給他吃的一模一樣。
這……這真是太詭異了!
天道存木呆著眼神,遙睇著遠方夕陽,很難相信有人會思念一個人到了這樣的境界,又是仿佛看見,又是仿佛嗅到,甚至還仿佛吃著了。
其實會如此牽腸掛肚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自責,自責沒親自和她道別。
那天在柴房,在他被她告白兼強吻了之後,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神智酥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