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八點鐘、九點鐘、十點鐘,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診所里前兩天老是吵死人的電話鈴聲,今天早上卻是詭異的連一聲也沒響起。
奇怪!她忍不住拿起電話筒做測試。
沒有斷訊、沒有雜音,嗡嗡聲听起來很正常,那為什麼那個討人厭的家伙卻不再打電話來呢?
範黃黃才剛放下話筒,鈴聲就響起,害她嚇了一跳。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別忘了她是個專業的獸醫,卻在她力持鎮定的接起話筒後,像是被人潑了桶冰水在臉上,全身降冷了。
不是奧斯卡的主人打來的,是在鎮上衛生所駐站的醫生曾英俊,那位在前年害她由盲腸炎轉成月復膜炎的「幫凶」。
她不糊涂,知道這件事情的元凶是自己,但就算此時讓她再選一次,她還是寧可讓盲腸炎惡化成了月復膜炎也不要讓他踫。
可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治好她而心有愧疚,還是因為雖然病患不同但至少都學醫,他就是喜歡三不五時找機會跟她說話聊天,以示友善。
即便他已在她身上踫了無數次的釘子,就是不肯放棄。
範黃黃甚至還听傅姐說起,她說鎮上的媒人婆,綽號「大嘴婆」的方大嬸幾次想幫曾英俊介紹女朋友,讓他永遠留在山上為眾人效力,卻都讓他拒絕了。
拒絕也就算了,不想交女朋友是人家的自由,偏偏這位曾先生居然跟那位大嘴婆說,如果她能夠幫他安排與範家三小姐相親,那麼他才要點頭同意。
這種話既入了大嘴婆耳里,自然很快就成了小鎮上當時最轟動的消息。
只是轟動歸轟動,可沒人真敢上「灰屋」去向灰屋皇太後提親或說長道短的,是以範黃黃也听听就過去了,壓根就沒放在心上,也從沒拿這家伙當回事情。
「有——事嗎?曾——醫師。」氣息梗阻也就算了,她甚至還趕緊伸手擋嘴,就怕一不小心吐了。
她心底十分訝異,這兩天她還以為自己的「老癥頭」已經好了,不是嗎?
她不是已經能從容不迫,甚至是怒火騰騰的在電話中和石梵隔空交火了嗎?
就在範黃黃怔住的同時,曾英俊快快地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範小姐,明天鎮上的育樂中心要播‘鐵達尼號’,我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
「不——要!再——見!」
合起來正是「不要再見」!何止是再見,她連听都不想再听到這個人的聲音,為了不想再讓自己繼續受苦,她毫不考慮的掛上電話。
反正曾英俊不是她的病患家屬,她不用對他太過客氣。
電話雖然被掛上,範黃黃的心情卻是半天無法平靜。
不能平靜當然不會是為了曾英俊,而是為了另外那個男人。
為什麼她就能對曾英俊如此果斷且殘酷,卻無法對「他」也是這樣?真的只是因為他是病患家屬嗎?真的……呃……就只是這個樣子嗎?
幸好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一個愁眉苦臉上門求助鴨子胃口變差的鴨蛋農,一個想讓自己的母貓結扎的老婆婆,一個憂心寵物天竺鼠好像得了月兌毛癥的男學生,一個揪著兒子耳朵,帶來一盒毛蜘蛛,說是請她代為處理的歇斯底里母親,很快就把範黃黃的注意力移轉開來。
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但她始終覺得當獸醫是個很有挑戰性的工作。
必須要手腳利落,必須要有比一般人更豐富的想象力,要有敏銳的觀察力,還要有更多更多的耐性,以及一個能夠無視于各種動物異味的鼻子。
獸醫的患者可不會乖乖地等在診療室外排隊等候,更不會以言語向你解釋病情。
這些患者甚至有些是身處于遼闊草原或是在畜欄里的,正因為生了病,對于任何想接近它的陌生人都充滿了敵意。
在能夠探出真正的病因之前,如何讓這些不會說人話的病患卸下心防,放棄抗拒,全心全意的仰賴著你,這些都是重要課題。
當個獸醫雖然累,卻也有著能讓人醫羨慕不已的好康福利。
那就是超和諧的醫生與病患之間的關系,試問人醫能夠像獸醫那樣想要怎麼抱就怎麼抱他的小病患?還能得到它們真心誠意的熱情舐吻嗎?不過前提得是你已治好了它們。
專心投入工作里的範黃黃,直到下午兩點半時才被人打斷。
診所大門被人推開,進來的是手上拎著鐵飯盒的家中僕人容媽。
「容媽,你怎麼會過來?」
範黃黃一邊將頭探出屏風,一邊伸手壓制住水槽內那只剛除完虱蚤,正在洗澡中的小柯基犬,她擔心最討厭洗澡的小東西會乘機月兌逃。
「因為我怕你會餓死在這個小狽窩里。」容媽回話的嗓音不帶好氣。
範黃黃听了不氣反笑,知道容媽是因為心疼才會說出這種話。
容媽是媽在生大姐時,爸為媽從城里請來幫忙坐月子的看護,後來因為容媽的兒子到國外念書,寡居的她反正在城里無親無戚,又難得能和媽處得來,加上媽的身體始終不太好,是以爸就請容媽在範家長期待下,幫忙照料孩子及打理家務。
沒想到在爸媽感情生變後,爸死了,媽承受不了刺激,性情大變,身體及精神都變得更差,容媽反倒成了家里唯一能讓她們四姐妹全心仰賴的大人了。
是容媽陪著母親到警局里認尸,是容媽陪著母親找廟宇存放父親的骨灰,也是容媽在父親葬禮上握緊著她們四姐妹的手,不顧母親的厲聲阻止,要她們想哭就放聲大哭。
傷心怎麼可以憋著呢?那對身體是不好的。還記得容媽當時是這麼說的。
那時的她們,大姐九歲,二姐七歲,她五歲,年紀最小的綠綠也才只有三歲。
經過了這些年後,在她們四姐妹心底,老愛喋喋不休的老容媽其實已比她們的親生母親,還更要像是個媽了。
因為她們只敢跟容媽說心里話,或是像個小女孩似的向她撒嬌開玩笑,但若是換成了媽,可沒人敢如此放肆。
「容媽!」範黃黃皺皺俏鼻抗議,「人家這里叫‘小黃窩’,不叫‘小狽窩’啦!」
「不管它叫什麼……」容媽邊說話邊將三層飯盒在空著的茶幾上一字排開,一個裝著洋蔥烤雞、一個是辣味萵苣加青木瓜絲、一個則是銀魚雜糧飯,外帶一盅黃瓜雞湯,全是範黃黃的最愛。她嘴里繼續叨念,「外頭的窩就是比不上家里的,你為了照顧‘病人’……」
容媽是老觀念的人,還是無法習慣範黃黃將這些小動物視作病患的態度。
「住在診所里兩天沒回家了,幸好今天我趕過來,不然你中午肯定又不吃了。」
「誰說我不吃的?」
範黃黃轉頭瞥了眼擱在架子上,那些放著貓餅干及狗狗潔牙骨的瓶瓶罐罐。
「你沒見我這里多得是吃的嗎?真要餓了我就會挖來吃,不會餓著的啦!」
容媽也轉頭瞥了一眼,登時老臉變綠,氣呼呼的走過來接手,趕她走開。
「快去吃飯!胡鬧!那種東西是能給人吃的嗎?也不怕吃了鬧肚子!」
「才不會鬧肚子呢!容媽,我這里的東西可都是有衛生署檢驗字號的。」
能被她挑上進貨的,樣樣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好料,她是不會做出可能會傷害自己小病患的事情。
不過抗議歸抗議,範黃黃還是乖乖地捱著茶幾邊坐下,拿起熱熱飯盒動筷了。
沒辦法!這是打小養成的習慣,只要容媽一變臉下了令,她們四個小蘿卜頭就會乖乖照辦,不願惹她生氣。
來多了,也看多了範黃黃是怎麼做的,容媽動作熟練的將手上小家伙先洗淨再以大毛巾拭干,最後拿起吹風機,快手快腳的完成後放回籠子里,接著邊擦手邊關心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