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樂無歡將眼神投向那根木頭,心里陡然生起想要毀天滅地的沖動。
他捉著木頭奔出洞外,外頭風雨早已停歇,日光正艷,恰是一片飛湍耀日的江畔風景,他舉高木頭想將它扔進江里,這才看見上頭還刻了字。
小表!(我還是寧可這樣喊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請你別再為了尋找一顆不值得的鈴鐺,而白耗了青春歲月。
你的未來一切美好,我卻不適合你。
欠你的寶玉我會想辦法。
但有關于我的一切,請你忘記!
樂無歡愕然地看完了鈴鐺的留言,如果剛才他的憤怒是百分之百,那麼現在就是百分之千萬了。
懊死!
她怎能如此瀟灑地──其實是殘忍──要他在經過昨夜的兩心互許後,把她忘掉?
難道這就是人與妖精之間的分別?
妖精擅長作戲,因為她要面對的是百年,甚至是千年的歲月,其中會有太多段插曲是不值得一哂的,所以早已習慣了說拋就拋,說忘就忘?
樂無歡憤怒地再度高舉木頭,卻是半天也拋不出去。
最後他喟然嘆氣的放低手,先將刻了字的樹皮剝除下來後,才將圓木拋進滾滾江浪里。
即便再恨再氣,再無法原諒她的不告而別,但這畢竟是她留給他的第一封,或許也是最後一封的書信,他丟舍不下。
無論如何也丟舍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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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鐺果真是下定決心要離開他的。
當樂無歡趕至蔡氏小棧時,除了一間被燒得殘破的屋子外,他只看到一群神色慌張的食客,沒有她,也沒有她的兩立師姊。
「糟糕!這棧子怎麼說沒就沒了呢?還被燒成了這副德行。」
「就是說呀!這下怎麼辦?吃不到鹵五雜了,心頭虛得發慌。」
「我也是的呀!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店燒了不打緊,只要老板還在就好……說到這兒,我才想起壓根不記得這間店的老板是生得啥模樣,而只記得鹵五雜。」
「是個老頭兒。」有人這樣說。
「不!」搖頭的是個年紀輕輕、臉上有刀疤的男子。
「不!是個少婦!」
「不不不……你听我說,明明就是個老婆婆的。」
在紛紛擾擾爭辯聲不斷中,樂無歡面色灰白地悄悄離開了。
鈴鐺走了,看得出來是鐵了心要和他斷得干淨的,所以她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
敝的是他從未吃過她做的鹵五雜,卻也同那些老饕一樣,生出一種心頭虛得發慌的感覺。
他不由自主地伸掌按向心口,想要確定他的心是否仍在,雖然他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它的跳動,但那種荒謬的念頭就是揮散不去,好像他的心讓人給偷走了。
讓一個有著銀鈴笑聲、善于畫皮術的千面女娃給偷走了。
他的心,不見了。
在由江邊急奔回小棧的這一路上,他的情緒已從憤怒氣惱轉為不安恐懼,現在則是變得空虛無依。
如果這是一局最新登場的「捉鬼」游戲,如果她真是鐵了心要避開他的,那麼就算是再花個二十年時間,他也沒那本事將她給找出來的。
絕望。
這是此時樂無歡腦海中,浮現出的唯一念頭。
樂無歡傷心的離開,連住了一個月的樹窩都沒打算上去看,或是帶走那些他陸續增添的日用必需品如衣物等。
所以他並沒有看到就在樹窩上,有個抱著他穿過的衣裳放在鼻下嗅著他的氣息,淚水不听使喚一滴滴淌落在衣上的少女,正傷心地目送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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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僕奔相走告,人人歡欣鼓舞,因為離家一個多月,音訊全無的樂家大少爺終于回來了。
「大少爺!」幾個管事連同樂無歡的貼身小廝,親親熱熱地上前喊他。
「樂大哥!」是在武舉宴後未歸,寄宿在樂府的颯楓堡二小姐楓月澄,蹦跳過來嘻笑招呼。
「無歡哥!」是溫柔端雅,即便性子內向,卻因為終于見到他,而難掩興奮神采的颯楓堡大小姐楓月明。
「世佷!」是笑臉呵呵,打小便將他視作乘龍快婿的颯楓堡堡主楓萬里。
「歡兒!」是樂家夫人,樂無歡的母親。
「逆子!」是滿臉肅然,听下人說兒子回來了,快步踱出大廳,想听他怎麼解釋當日的不告而別,以及離家多日無消無息原因的樂家老爺樂仗義。
一關接著一關,人人都喊了他,可不論是誰喊的,樂無歡臉上的表情都沒變過。
冰冷、漠然、封閉、乖戾,他連父母都沒打聲招呼,視而不見地穿越過朝他笑咪咪打招呼的人群,直直地往自個兒院落行去。
「這逆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沒听見他楓世伯及月明、月澄在喊他嗎?」
若非樂夫人及楓萬里一人死拉住一邊,氣得像頭猛虎的樂仗義早已飛奔過去,給這獨生子一陣痛打了。
這孩子對于自家人的不理不睬他尚可原諒,因為知道兒子打小就話少兼冷性,沒理就算了,但楓堡主和兩位楓家小姐可是外人,因為擔心他的安危這才在樂府里停留這麼久的。
現在見他沒事歸來,人家是真心誠意地為他開心,他大少爺卻連聲招呼也沒打,跩得二五八萬,讓他怎能不以教子無方而感到羞惱?
「老樂!你總是這個樣子,一冒起火來就失了理智……」楓萬里邊攔人邊勸解,「世佷才剛進門,肯定是旅途勞頓,身心疲憊,你干嘛非挑在這時節和他嘔氣?」
「是那不肖子在同我嘔氣吧?」樂仗義氣得火冒三丈。「那日他明明人都已經到天香樓了,卻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就走,扔下我這當老子的得去面對一場少了主角的武舉宴,編想理由替他向大家道歉,好不容易他終于認得路回來了,居然給我擺那種死人臉色?連你和兩位世佷女的叫喚都不理不睬,這不是明擺著是想要氣死他老子嗎?」
「樂伯伯,您快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劃不來的……」楓月明湊過來,美眸含憂,小手輕拍著樂仗義的胸口,「我爹說得對,無歡哥才剛進門,是咱們不對,不該全都擠在這里,一個接一個地來煩他的。」
「這樣就嫌煩?那還了得?!」
樂仗義瞪大眼,不耐煩地撥開幾個人陸續攔住他的手。
「我現在就去跟他把話說清楚,他已經二十七,不是個孩子了,多少人在他這時候早已兒女成群,哪像他這樣動不動就耍脾氣的?月明,妳放心!樂伯伯偏理不偏私,我先跟妳說好了,將來你們婚後他若敢再這樣蠻不講理,妳可要跟樂伯伯說一聲,讓我來罵醒他,別只一意地維護他,把他給寵上天了。」
一句「婚後」染紅了楓月明粉頰,她不自在地退開一步,愣瞧著樂家夫婦往樂無歡居住的院落走去,準備去教訓兒子。
「唉!新郎倌總算回來了,這場喜酒咱們可等得真久。」楓月澄瞧著樂家二老身影,翻翻白眼低低嘟囔。
「月明哪,妳樂伯伯這回看來是真的動氣了,爹想等他好好罵過無歡後,你們的好事就應該不遠了。」楓萬里滿臉欣慰,點頭笑語。
楓月明卻沒作聲,眼神徑是愣傻地盯著樂仗義夫婦倆的背影。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像爹及二妹那樣對此事感到樂觀,因為方才樂無歡的表情讓她很擔心。
他明明是近在眼前,卻彷佛與人相距千萬里,觸不著、模不到、挽留不了。
她認識他多年,又暗暗傾慕他太久,對于他的細部表情比誰都還要敏感清楚,或許在別人眼里看來,他的冷漠和往昔並沒太大不同,但她就是感覺得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