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就讓他運真氣供她取暖,夏天則是用輕功帶著她到處飛來飛去乘涼,想想還真是滿好用的,只可惜,人家是名門正派子弟,和她這樣的小妖女,又能有多少交集?
但管他的,想那麼多做啥?
有爐堪用直須用,莫待無爐凍死妳!
嗯,真是好舒服,舒服得她都快睡著了,想想還真是難得,她向來夜里淺眠,甚至不眠,因為她提心吊擔地怕有冤鬼夜魅上門來尋仇或找麻煩。
加上幾百年來她早已四處飄零慣了,對「家」這個字眼向來沒有感覺,且為了方便她做「功課」,同一個地方頂多待半年就得走了,猶如無根浮萍,也從不知曉讓人呵護在懷里會是什麼感覺,尤其呵護著她的,是她始終只敢遠瞧偷窺,而不敢靠近,偷瞧了他二十年的男人──她的小表。
被人呵護的感覺真好,嗯,也難怪她會舒服得想睡覺。
這小表雖然脾氣不好,老愛擺張臭臉,但就是出奇地能帶給她一種堅實的安全感,好像就算是山洞塌下來、江水漫進來,或是敵人攻進來,他也不會讓她有事的。
在鈴鐺就要入眠前,她先是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接著听見他的聲音。
「所以當年那個躺在棺材里的死和尚,也是妳扮的?」
鈴鐺沒張眼,只是在心底長嘆了口氣。就知這小表不做虧本生意,听話的讓她取暖,也不過是想圖他方便問她問題罷了。
「沒錯!」她招認了,「當初我才會警告你別再跟我玩這種游戲了,因為你根本不可能贏得過我的。」
「但是……怎麼可能呢?那妳現在的這張臉,又真是妳真正的模樣嗎?」
這麼水靈澄美、嬌俏可愛的臉,會不會……也是假的呢?
在昏黑不明中,她感覺出他那十根生有薄繭的長指,緩緩地滑上她的臉頰,再度展開同那一回在「蔡花婆婆」臉上的細審過程,憑借著洞口射進來的微光,一寸一毫也不肯輕饒地,細審著她的臉。
雖說是同上回一樣的審視,但她卻感覺得出來,他用的力道明顯的不一樣。
他小心翼翼摩挲著她臉的動作,就像是在鑒賞一件古物,好奇困惑的成分大過了求證,沒再像上一回因心急而動作粗魯。
但她寧可他粗魯點,好讓她在心底痛罵他的造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覺得不自在,而且還生平頭一遭感到……害羞。
不自在的感覺讓她睜開眼楮,揮開他的手,整個人在他懷中坐直起身子。
「小!你這老愛吃人豆腐的毛病怎麼就是改不了?」她壓低嗓子,裝出「蔡老爹」的聲音。
樂無歡沒理會她的調侃,眼神緊盯著她不放。
「就算妳的易容術當真獨步天下,扮誰像誰,裝誰像誰吧,但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容貌歷時二十年而不改的吧?」
鈴鐺幽幽嘆口氣,臉上難得收斂起貪玩,出現了有些復雜的表情。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麼一遇上我的事情你就亂了譜,像個呆呆的傻子,事已至此你還想再自欺,說我不過是個易容術高明的『尋常』女子嗎?還是無法明了我始終避你不見的原因嗎?」
他不說話,只是眼神依舊定覷著她。
「好吧,小表,你就是非得要听我自個兒招認是唄?好吧,說就說,鈴鐺姊姊我呀,不、是、個、人!呵,這可不是一句罵人的話喔!」
即便她在笑,但眼神深處卻有著幾絲不欲讓人瞧見的譏誚與蒼涼。
「不過我也不是鬼,你剛剛模過我,知道我有實形實體,所以呢,我是妖精,就同我那兩位師姊多姣和織嫘一樣,都是妖精。」
樂無歡的眼神寫滿了震驚,卻依舊沒吭聲。
這回換成鈴鐺在細審著他。
片刻後,她終于微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在他眼里只瞧見震驚,而沒有害怕或嫌憎的情緒,不是幾百年來每當她試圖想和人類交朋友,卻在對方無意中知悉了她的真實身分後,那兩種最常出現在對方眼里的情緒。
她心底升起了驕傲,她的小表,果然是和人家不一樣的!
「我和兩位師姊雖同屬妖精,但我們的元神本尊卻不一樣,大師姊多姣是蜈蚣精,二師姊織嫘是蜘蛛精,她們修道成形比我還久,精通的法術也比我強,至于我呢……」她輕聳下肩,笑得很可愛。「你的鈴鐺姊姊只是個精于『畫皮蛻殼』的蝶精,又可稱『畫皮精』罷了,我隨身暗藏著薄如蟬翼的人皮,想要畫啥樣就畫啥樣,想要變啥樣就變啥樣,至于身材及衣物,那其實是托法術之利的。」
蝶精?!讓他懸掛在心頭上多年的她……居然是個蝶精?!
原來這世上除了人外,當真還有著神、佛、鬼、妖,以及精怪?這些他原是嗤之以鼻,全然不信的東西,卻在親眼看見時,不得不信了。
巨大的震驚後是好奇,還有一種他並不很明白的情緒暗暗浮現了起來。
樂無歡再度朝鈴鐺伸出手,從她被雨水淋濕,發髻早已松開,散落至腰際的長發緩緩撫模起,再攀上她的額、她的耳、她長長誘人的眼睫、她的唇、她的笑渦……陡地,他的手掌一陣刺痛,原來是她毫無預警地張嘴用力咬了一口。
「還敢模?都跟你說得那麼清楚了還懷疑?根本就是想乘機吃豆腐。」
樂無歡被她的話打破了冷靜,逼紅了臉,好半天才能擠出抗議。
「我沒有。」
「還說沒有?哼!我這妖精向來是有來有往的,你吃我的豆腐,難道我就不會吃回來嗎?」
話說完,一雙小手毫不客氣地往樂無歡頭臉上一陣亂拂亂捉,先將他的頭發給玩亂,再將他那原是好看的五官經她又是擠壓又是擰玩地都快變形了,她仍是笑嘻嘻地不肯罷手。
「別玩了!」
他終于忍不住抗議,就算是報復,把他玩成了這種鬼樣也算夠本了吧?
「我不要!人家玩得正起勁呢!」她笑嘻嘻地打掉他伸過來想阻止的手,「我跟你說喔,我雖精畫皮卻不擅捏技,我曾在百年多前見識過一位老神仙,他那一手捏技可強了,我卻始終學不起來。」
她空出一只手,往腰際拍了拍形容著。
「他腰間總會帶著一葫蘆打仙界『塑影池』舀來的天水,要是對哪個人感到不滿意時,就會先將那人給打暈,再將天水從那人頭頂直直澆下去,使那人渾身的毛孔全都張開,皮肉頓時變得既松且軟,軟得像棉花團一樣,筋軟了、骨頭也軟了,連脖子都支不起來了,然後他就會這邊搗搗、那邊擰擰,像是在捏面人一樣,先將那人臉上的五官全給抹平……」
嘴上形容手上動作,那雙小手忙碌地一左一右揉捏著,然後再向中間推擠,硬是將他的臉皮當成了面團在玩。
敝的是若是在平時樂無歡早已生氣罵人了,但因為是她,他的怒火就怎麼也無法燃起。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使壞得那麼得意,他居然會覺得若是打斷她的興頭,就像是做了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此外還有她的小手,帶著淡淡奇香,柔軟如棉,在他臉上撫來移去時,帶給他一種相當詭異的感覺,一種很癢很癢,癢進了心底的癢意。
他甚至還生起一股也想要咬她手的沖動。
就像是方才她咬他的動作一樣,且還不只是咬手,他甚至想咬住她的人,不許她再到處亂跑,讓他一找就是二十年,他要把她整個人都吞進肚子里,一輩子好生保存住。
懊死!
樂無歡暗冒冷汗,不懂自己怎會起了如此詭異的心思,莫非和妖精相處久了,他竟也感染上和她們一樣的愛咬人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