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徑?通往哪兒的?
就是他所說的夢上嗎?
有說等于沒說,弄得人一頭露水,真是討厭!朱傾城在心底怨慰,可在看見他後來的動作時,她的怨慰又化成了驚駭。
他帶她穿過御膳房,來到邊間的佣房里,看見了一個窩睡在床上的大娘,她會感到驚駭是因為看見魅那頭黑色長發匆地騰高起來,像是一整排吐出蛇信的靈蛇,往大娘的天靈蓋上笞下。
「你在做什麼?」她尖叫著伸手想要阻攔,「我絕對不許你再傷害人了!」
邊攔朱傾城還邊轉頭急嚷︰「大娘!大娘!您快別睡了,起來!快起來!有壞人來了……不是不是!是有惡鬼來了!」
只可惜那大娘壓根听不到她的聲音,只是翻了個身、搔了搔耳,無意識地吸了吸嘴邊流出的口水,繼續呼呼大睡。
「你就是喊到死,她也听不見的。」
魅哼口氣,不耐煩地推開礙手礙腳的朱傾城。
「一下子惡魔一下子惡鬼,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還真是高啊,告訴你,我現在只是想剖開她的夢境,引你入夢,藉由人類夢界回轉夢土,這個就叫做捷徑,懂嗎?笨蛋!」
朱傾城听得滿瞼狐疑,一時間忘記了出手再攔阻,幸好他的頭發真的沒傷害那大娘,只是一根根黏攀上對方的額心,而那大娘依舊呼嚕呼嚕地睡得好香。
接著黑發與額心相連處冒出了陣陣白霧,瞬間就遮掩住了朱傾城的視線。
白霧起、黑發離,魅牽緊她的手,跨進了氤氳白霧中。
第五章
當白霧散去後,朱傾城終于能夠再度看清楚眼前景象。
只不過,她目前所能見著的事物,都已經改變了。
這里不再是御膳房的佣人房,而是一片黃澄澄的沙漠,在朱傾城的前方,還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堡壘,在那堡壘上方,掛著一個螞蟻點大小的東西。
朱傾城好奇的趨近抬頭,仔細一瞧才發現那不是掛而是趴,那趴在堡壘上端的東西,正是被他們「入夢」來的御膳房大娘。
「咦,公主;︰您怎麼也來啦?來來來,相請不如偶遇,反正這麼大一個堡壘,薛大娘我一個人也啃不完……」
薛大娘邊說話邊笑呵呵的抬起頭,讓朱傾城看見了那張髒糊了的老臉,而髒糊的來源,似是色彩繽紛的糕點殘渣。
「您就一塊來吃吧。」
朱傾城瞠大美眸,傻傻的搖頭。
就算她原來有再多的食欲,只怕也會讓那張髒糊糊的老臉,給嚇掉了吧。
見她搖頭,薛大娘也不再強邀,只是笑咪咪的卷高袖子,快樂地繼續往城垛進攻。
此時朱傾城才有機會細瞧那座堡壘,這一看清楚才嚇了一跳,那堡壘可不是用啥泥灰或是磚石堆壘築成的,而是……
第一層鮑魚,第二層雪蛤,第三層烤豐腿,第四層炸排骨,第五層燒鴨翅……林林種種各種食物不斷地往上堆疊,高聳巍峨得嚇人。
而在最上層的地方,亦即薛大娘正趴著的地方,則滿是芋泥、棗酥、脆果、杏仁片等高級茶點。
還有一點,朱傾城記得那些食物在夢外時並非如此色彩斑斕,不像現在,紅的就特別艷紅,綠的就特別鮮綠,若非薛大娘吃相太過嚇人,其實還滿賞心悅目引人垂涎三尺的。
「為什麼她的夢會是這樣?」
朱傾城轉頭問向身後始終沒作聲的魅,結果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這問題該問你們人類自己吧?你們不是有句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這位大娘是在御膳房里幫忙的,整天忙進忙出都是為了你們這些皇家老爺小姐們,她只許看不許吃,也難怪會作這樣的夢了。」
朱傾城頓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同性格的人,就會作不同的夢?」
「那當然!當官的就會夢到加官晉爵,貪財的就會夢到金銀滿池,參加科考的就會夢見自己當上了狀元郎,各種奇奇怪怪的夢我們可見多了,也早已看透了那些隱伏于你們人類心底深處的貪婪,而若是遇上了之徒……」他輕蔑的哼氣,「那自然就會欲流滿地、骯髒婬穢了。」
「所以這……」她突然想通了,笑睜著一雙美眸覷著他,「就是你要上御膳房,還故意找上薛大娘的原因?因為你看見她在吸口水?所以猜到她一定是在作著吃東西的夢?而不會讓我看見不入流的畫面?」
不承認亦下否認,魅沒吭聲,只是表情明顯的不自在。
朱傾城心頭一暖,又覺得好笑,加上現在回想起來,他真的只是不擅解釋,但始終對她不錯,于是前嫌盡釋地主動握住他手。
「原來你真的不是惡魔,而是個好魔!」
魅沒好氣的開口,「你的記憶力真差,都說了我不是‘好’魔,我是夢魔了。」
她嬌嬌再笑,「好好好,夢魔夢魔,一個好的夢魔,天底下最好的夢魔,這樣總成了吧?」
他別開了視線沒吭氣,卻也沒有推開她,因為他發現自己無法抗拒她的主動親近。
「那麼我的好夢魔……」朱傾城邊撒嬌邊推蹭著他,「快帶我去找人吧。」
他點點頭,帶著她飛行起來,由一個夢界串聯進入另一個夢界,最後終于來到一處放眼望去全是灰茫茫的地方。
停住腳,魅向前努努嘴,示意朱傾城看前面,于是她眼楮一亮,找腿向前狂奔。
「寧妃!」
她邊尖叫邊大笑,快樂地撲往那原是蹲在地上松上,听見她的聲音而扭過身的清妍女子身上。
即便只有十一歲,個頭又嬌小,朱傾城那因狂喜而用力過猛的身子,還是害得她們兩人跌到了泥地上。
雖然跌在地上,但她並沒有立刻起身,硬是用兩條小手臂纏緊對方的頸項,賴窩在人家懷抱里,臉上明明在笑,卻又忍不住淚水似斷線珍珠地滑下臉龐。
「小傾城,怎麼哭了呢?」
寧妃先將兩人穩住坐好,再伸出手溫柔的拂去女孩臉上的淚水。
「因為你下說一聲就離開,而且還是那種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離開!」朱傾城大聲哭訴,傷心的語氣里滿是不平。
她畢竟只有十一歲,對于生死別離,尤其是曾經那麼熟稔喜歡的人,實在是無法輕易釋懷,就好像是對方背了信、毀了約、騙了人、傷了她的心。
寧妃輕聲嘆息,輕拂女孩柔軟的發絲,心疼不已。
寧妃十五歲入宮,正是一朵鮮花的年紀,剛開始時因為貌美端莊,性子恬雅,也曾得過皇帝寵愛一時。
只可惜封妃六年,她的肚皮始終不爭氣,嘴又笨,性子又太直,不懂得諂媚逢迎,更不懂得要持續博得皇帝的注意,費神打點他身邊宦臣的功夫,半點都不能省。
就因為她不懂那些暗規陋習,結果便在後宮眾女的戰役中敗下陣,甚至遭人誣陷,讓皇帝將她給打入冷宮,那一年的她,年僅二十一。
但退一步想想也好,以她如此貞靜不善斗的性子,留在外頭遲早是要死于非命,若能因此進了仁壽殿那遠離女人戰火的地方,倒也不全是壞事。
別以為世間只有男人愛戰爭,事實上存在于女人之間的戰火,明里笑、暗里刀,表面上波瀾不興,台面下暗潮洶涌,其實還比男人之間的刀光劍影更要可怕,更要難防。
畢竟事已至此,寧妃也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了。
但一年一年過去了,歲月緩緩流逝,她只是日復一日地,沒個目標存活,看不見終點,看不見未來,沒有屬于自己的自由,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正在凋萎干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