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寧雪暗咬香唇,明白了他是想用行動來嚇退她。
只可惜,韓同學,你太低估我了!她向來就不是一個會服輸的人,尤其是在關系到他的事情上,為了證明她的決心,她拉起長裙裙擺打上了幾個結,逼自己暫時卸下淑女姿態,來證明給他看了。
她以前坐機車的經驗並不太多,更別說是這種比心跳還快的車速,血液幾乎要與強風融而為一的境界了。
不怕!不怕!不用怕!大不了命一條!
她深吸口氣,祈求強風能夠再多誘帶出她體內那原就稀少的冒險因子。
她也不懂,簡媽媽常說她是個沒有聲音的幽魂,同學祁小艾說她是千年冰山女,所有認識她的人都說她超齡成熟、說她凡事置身事外,卻不知何以,每每在韓桀面前,她都會作出沖動得沒去考慮後果的決定。
人家都說不在乎自己的命了,那她干嘛還要在乎?真只是為了一個已逝的知己,以及一個老人的托付嗎?
思緒如風,車速也是,沒多久韓桀就載著她來到淡金公路上了,此時寧雪再度傻眼,因為她看見雙方加起來浩浩蕩蕩怕有百人的大陣仗,幸好這些人不是來打架,只不過是要飆車的。
韓桀是這一頭的專科生老大,另一方人馬則是由馬來西亞、香港、韓國等地僑生組成的,一人一輛車,雖然也有不少人是載了女生來玩的,卻沒人像寧雪,還穿了淑女長裙來應戰,再加上韓桀是頭頭,他們的組合自然更引來了諸多異樣眼光。
雙方寒暄結束,大家約定了由淡金公路接基金公路,以翡翠灣之前的龜吼漁港作為終點站。
成績將按雙方人馬比例換算,哪一方人馬的到站平均時間值最短者獲勝,中間暫停、吃東西、車輪打滑,甚至翻車落海,那都是你家的事情,與旁人無關,若最後沒到站,將以零分計算。
辨則談好了後,一群年紀十七到二十出頭的年輕學子,有的鬼吼叫囂,有的手持棍棒劃勾地面,呼嘯地集體上路,臉上沒有忐忑害怕,只有因引擎猛催轟隆怒吼而生的興奮快感。
他們就連在接近橋墩將要轉彎的地方也不減速,只是更加壓低了身子及車子做出壓車動作,任由著輪胎皮在柏油路上慘遭蹂躪,磨出了可怕的尖叫。
這些人都瘋了嗎?
寧雪深覺不可思議,他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方式,以尋求外在刺激來滿足內在的空虛?
現在的學生都活得太輕了!
寧雪想起了某位學者的有感而發,在物質豐富的現代社會里,戰爭、饑荒等重大災難都離真實的生活面太過遙遠,以至于在面對生命的時候,態度不夠嚴謹,甚至淪為輕浮。
唯有曾經面對過死亡的人,才能夠深切地體會到生命的可貴,也才會懂得害怕及珍惜。
寧雪唏吁,其它的人她不清楚,但是韓桀呢?他明明就曾面對過摯愛母親的死亡,也很明白母親的死,正是肇因于這些不負責任的車輪所導致,那麼他為什麼仍會沉溺其間?
是因為他覺得他的存在可有可無,他的生命,已經沒有人會在乎了嗎?
沒來由地一陣鼻酸迫使她將小手更環緊著韓桀,並將身子更偎向他了。
因為這樣的孤獨感受,她比任何人都能領會,而且領會甚久。
時序入冬,夜風孤寒,她想要和他分享溫暖,于是她貼近他。
但韓桀卻不懂她心底的千?百轉,譏誚出聲。
「終于知道害怕了嗎?你認輸,吞回先前的玩笑話,我把你放在加油站,我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自己叫輛計程車回台北。」
寧雪給他的回答卻是將臉更埋進了他背脊。
「我不害怕!我會努力融入你的生活里,你要飆車我陪你,你要散心我陪你,你要做什麼我都陪你,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說喜歡你,不是玩笑話而已。」
先前的那句告白或許來得倉卒,但這一次,她卻已是百分之百的確定。
她的再次告白卻只是讓他的身子更僵、心更冷了。
「你是讀社工系的嗎?為了想要挽救一只迷途羔羊奮不顧身?為了想要拔除社會毒瘤,無所不用其極?」
他哼氣,語氣更冷漠了,「還是我母親托夢給你,托你來為她照顧兒子?省得他遲早要步上她的後塵?」
「我來找你……」她的嗓音輕柔,近乎嘆息,「其實,是為了我自己。」
原來如此!
在告白的同時,寧雪總算是弄懂了自己的心了。
她終于明了這些年來她何以會對那些對她示好的男生不屑一顧,又為何會僅因張伯伯的一句戲言,想盡辦法也要來到他身邊了。
原來在她心底深處,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為他預留了個位置了。
就像他當年那個純真稚樸的夢想藍圖里,也曾經納入了她一樣。
韓桀聞言又是一僵,渾身如繃緊了的琴弦一般,危險扯直。
「寧雪!」他難得不含嘲弄地喊她的名字,「我希望你能分辨得出在什麼場合里,該說什麼玩笑話。」別選在別人飆車時企圖找死好嗎?
「為什麼你要一再認定我說的喜歡你是句玩笑話?」
她閉上眼楮,語氣固執。
「我們相識的時間超過十年了,你應該很清楚我並沒有和人亂開玩笑的習慣,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如果沒有,我不會說。」
「如果真的不是玩笑話,那我就得勸你回頭了……」他的嗓音飄浮在風里,比寒風還要尖銳刺骨。「基于對老同學的關懷,我必須說,你一定是瞎了眼楮或是神智不清了,才會去喜歡上一個根本無心的邪惡男子。」
「你有心的!」她堅持,「只是你比旁人更怕受傷害,是以寧可裝作沒有。」
他輕蔑笑著,「別說得好像你是神,別說得好像你已洞悉一切,永遠別認為你當真了解一個男人,尤其當你所憑借著的,不過是些早已泛黃的兒時記憶。」
「就算我了解得還不夠徹底,但是只要假以時日,我一定可以——」
「可以什麼?」他哼氣打斷她的話。「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省省力氣吧!我不是實驗室里那只被釘牢了四肢的青蛙,不會乖乖躺在那兒任人開膛剖肚去做、徹底了解。,請你牢記,我是最憎恨束縛的。」
「喜歡並不等同于束縛,若是兩情相悅,就是種心甘情願的給予及陪伴。」
「兩情相悅?」他再度蔑笑,「你倒是頗能自得其樂的嘛!寧雪同學,我曾經說過喜歡你嗎?」
她微微臉紅,並暗暗慶幸她在他身後,他看不著。
「你曾經說過要帶我一塊去尋找真正的落腳處,你不能夠食言。」
「落腳處?」他爆出大笑,「以台佣的身分?」
她自知有些丟人,但更知道此時若是退縮,兩人今後難再有交集,于是她硬逼自己拋去自尊。
「沒關系,如果你一定要藉由這樣的身分才肯接納我,那麼我認了,如果你一定要藉由折磨的方式才能夠讓我證明我對你的喜歡,那麼,我也認了。」
她說得無怨,平淡的語氣里卻有著明顯的堅定。
「該死的你!」
韓桀惱恨光火,卻又不禁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跟小時候一樣,莫名其妙就被她牽著鼻子走,可惡,好話壞話他都已說盡,為何她就是不肯松手?為何硬是要賴著他不走?為何不能讓他自生自減?
恨惱之餘,他用力咬牙催緊油門,加快了車速。
「如果你又想用小時候那招死纏爛打逼我就範,那你就太不知長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