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臉上她看不出特別的表情,不過她也習慣了,她告訴自己,一個不擅言詞的男人至少不會嘻皮笑臉的去討好別的女人吧。
一個月後,伊龍突然開口問她,想不想跟他一塊到歐洲?他正好要去辦事,不在乎多帶一個她隨行。
她欣喜若狂,摟著他的脖子又親又嚷。
「這就是你要補給我的蜜月旅行嗎?」
她嬌笑纏問,他只是揉揉她的發沒作聲。
那是他第一次帶她出國去玩,不幸的是,也是最後一次。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直到讓他得到了一個人的消息,阮賢就在他的附近。
伊龍永遠不會忘記,他曾因為這個叛徒枉死了多少兄弟,那也是他在人生中的第一次犯下重大錯誤。
他曾在枉死的兄弟墳前發誓,誓用叛徒的血來拜祭。
幫中的人在得知阮賢行蹤已被掌握時,個個興高采烈、摩拳擦掌,都想為已死的兄弟們報仇。
伊龍原已安排好了一切,甚至還派人潛到阮賢身邊,就等著生擒阮賢,卻沒想到對方也早已注意著他,那天傍晚他的手機響起,里頭傳來惡笑不斷的聲音,阮賢告訴他,他的妻子在他手里。
他臉色微變,正想打手勢叫手下去查妻子是否真的不在房里時,卻已經听到手機里傳來凱怡哭喊著他的名字。
「你想做什麼?」
他必須用全部的自制力強行壓抑驚慌,才能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原有的冷靜,他不能慌,更不能怕,他一慌對方便會看透他的弱點,挾持凱怡逼他就範,但就算他當真听話,依阮賢的陰狠狡詐,他也會想盡辦法讓凱怡活受罪的。
伊龍逼自己冷靜,跟著想起他已在阮賢身邊安排了人,凱怡會沒事的,他告訴自己。
「放過我!」阮賢在電話那頭咭笑。
「不可能!」
伊龍冰冷回應,試圖忽略妻子經由手機傳來的哭音。
凱怡別哭,他心如刀割地想著,我一定會救妳的,乖!妳再忍耐一下!
他知道此時若妥協示弱,他不但連妻子都救不回來,還會動搖軍心。
擒住阮賢是他對兄弟們的承諾,他不能忘了自己肩上的責任,上一回他也是因為心系凱怡才做出錯誤的判斷,他不能再錯,他還需要再多點時間,好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阮賢卻不像他這麼有耐性,許是被煞道盟多年未撤的追殺令給搞得快要瘋了,而這一回,他以為捉住伊龍的妻子就能握有免死金牌,難不成他又錯了?
「該死!伊龍!我就不相信你當真無心到一點也不在意你妻子的命,放過我,一命換一命!」
听出對方語氣中的焦躁不安,伊龍更加有恃無恐,他看見前方弟兄有人向他點頭,顯然已經找到了手機發訊地點,他揮揮手,派出了幾架直升機。
「不!」
他冷淡出聲,卻不知道這一個字,粉碎了一個女人的心。
之後是一長串的爭執及討價還價,阮賢被逼得狗急跳牆,為了表示他玉石俱焚的決心,為了顯示他船上真載有足以炸掉一艘船的炸藥,他讓手下拿來火把,但他的手下膽子不夠大,手拚命發抖,被阮賢大罵沒出息,最後兩人爭奪火把,一個不小心,弄假成真誤燃引線。
手機幾乎要被伊龍捏碎,他全身發抖,因為听到那頭傳來一聲接著一聲的爆炸,然後斷訊。
海天一線,火光蔽天。
海浪卷沒,吞噬一切。
包糟的是,天氣變壞,海面上起了暴風雨,大雨滂沱,阻礙著他們試圖救人及尋人的進度,連直升機都被迫中途折返。
伊龍在風雨中硬是駕著快艇去找人,他領著手下不斷下海打撈,卻只撈著一堆血肉模糊、泡著海水的尸塊,以及幾個僥幸存活的船夫。
但那些被救起的人都嚇傻了,大難來時人人只顧著逃命,誰還會記得那個被阮賢挾持的女人。
暴風雨沒有止息,海流瞬息萬變,無論是想找人或是尋尸,都形同大海撈針。
沒有人敢勸他,只能陪著他執意地日復一日尋找下去。
沒人勸得了他,商議之後大家決定找來伊家老二伊虎。
要找伊虎得費點時間,但伊虎還是來了,他帶來大批精密搜尋儀器,但他也知道這只是在盡人事罷了,他來到時凱怡已失蹤超過十天,就算真能在海浪;間尋獲,也早成了具被海水泡爛、被大魚啃蝕了的爛尸。
以大嫂生前的嬌美模樣,伊虎心想,若是有靈,想來也不會想讓人給找到的。
伊虎出手接下一切,包括領著兄弟們到香港祭墳,他接下一切,因為知道人稱無心的「伊家四獸」之首其實是有心的,只是眾人眼拙看不出來罷了,他和大哥有些地方很像,所以他能懂。
而伊龍則是直到那時候才知道,眾人真的都錯了,他其實是有心的。
只是他的心已死,在凱怡始終音訊全無,被認定了死亡的時候。
第八章
經過了冗長的轉機飛行,渾身散發著倦意的伊龍,終于回到伊莊。
沒驚動任何人,他沉默地踱向自己的院落,屋里好靜,小凡該早睡了吧,他想起擱在行李箱里的絨毛玩具,強行忍下去偷看兒子的沖動。
明天再去看小凡吧。他知道兒子怕他,若是睡到一半被他吵醒,難保不會作惡夢。
他緩步拾級登上二樓,在心底自嘲。
他也知道做老子的怕兒子看到自己會作惡夢,是件多麼荒唐的事情,只可惜,如此荒唐的事情卻是如此真實地在他身上存在著。
伊龍打開房門,一股濃烈的孤寂氣息朝他撲來,他面無表情承受,早已習慣了。
將領帶扯松,踢開鞋,他連外套都沒月兌便直直仰倒在大床上,眼皮合上,他真的很累……很累了……
驀然一個念頭生起,他倉皇地張開眼楮,像個慌張的孩子。
他在床上翻轉,伸手朝床板與床墊的夾縫問伸進去。
片刻後,倉皇臉色消失,他抽出了一張相片。
相片里,有個對他溫柔甜笑的女子,一個曾經愛他至深的女子,一個他還來不及珍惜的女子。
相片中的女子在對他微笑,他試圖牽動嘴角,卻怎麼也勾不出一朵完整的笑花,他恨自己,怎麼會那麼笨?連笑都笑不好。
他對不起她,他慚愧地想,一直到她出事之前,他都不曾好好對她笑過。
他什麼都沒來得及跟她說,總以為他們之間還有天長地久,有些肉麻露骨的情話,他礙于口拙不擅表達,不像小豹,三言兩語便能哄得人開心,原先他總想著,等到兩人都成了白發老公公和白發老婆婆時,他一定就敢說了的。
雖然他始終什麼都沒說,但他總以為她懂,她會懂的。
但真的懂嗎?
他再也無法確定了,他回想到爆炸前,她那經由手機傳出的哭音。
痹!凱怡!別哭了,一切都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將相片貼伏在胸前,終于容許睡意襲上,並且佔領他的神智。
凱怡,我好想妳!妳知道嗎?
相片始終被緊按在他胸口上,而相片中的女子,卻是始終被緊揪在他心里。
伊家早餐時間。
伊龍踱向自己的位子,先向母親道早,環顧一圈,父親不在,伊豹也不在,餐桌上只有他和母親以及三弟、三弟媳。
「大哥早!」
開口招呼的是老三伊獅和他的妻子向紫緹。
伊龍朝他們點頭,面無表情地接過陰婆婆遞過來的報紙。
「陰婆婆,下回別讓小少爺起得這麼遲……」他瞥了眼身邊空蕩蕩的孩童椅,面色沉郁,「雖然他在放暑假,但生活一樣要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