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
「說什麼?」
他神思收得快,她卻一只腳還踩在雲端,听見他突然開口,她驀然有種從雲端跌落地面的狼狽與困惑感。
「你不是要說故事?」任劍飛雲淡風清地道,似乎沒將剛剛的天雷勾動地火當回事兒。
筆事?她紅了紅臉,想起了老爹的那本「秘技」。他指的不是這個吧?
若是要講這書里的內容,她可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會兒她早忘了她大哥那檔子「昊龍滅東畿」的事了。
啊,就說這個吧。敖箏轉了轉骨碌碌的大眼楮,在他身旁坐下。
「你住餅海邊嗎?」
「小時候曾在海寧住餅幾年。」
「那你一定听過東海龍王和他的海底水晶宮羅?」
任劍飛點點頭,「我三歲不听話時,大人們都會威脅著說要將我扔到海里去喂海龍王。」
她低啐了聲,「那是騙人的,海龍王根本不吃人肉。」
和她聊著,他的語調和身心漸漸放松了下來。在她面前,他總是感覺很自在,只不過那得是在他沒有對她升起欲念的時候。
「再大了點後,那些威脅的話,就改成把我扔到海里去給海龍王當女婿了。」
這個好,這個好!敖箏拍拍小掌,笑咪咪的。
「那好!我這會兒要說的故事,就叫作龍王嫁女。」
清了清喉嚨,她一臉正經地說起故事來。
「傳說泗礁島有個馬關坳,那兒有個年輕英俊的小子叫馬郎,有一回,他在海邊看見一條七稜八角,渾躺著金鱗的怪魚躺在淺灘上。
「這時,一只斑斕大虎從山頂竄下,眼看就要吃了怪魚,馬郎心地善良,見怪魚眼中淚汪汪的,于是射出手中銳利的漁叉,把那只大虎給趕跑了。」
見敖箏比手畫腳說得活靈活現,任劍飛悶不吭聲。
這丫頭,如果她肯把這種精力用在掃地、擦幾上,那他就甭擔心那些蜘蛛、螞蟻了。
「怪魚獲救後,馬郎意外得到了厚報,原來那條虎口余生的怪魚,是誤了潮汐而擱在淺灘上的龍王。龍王為了感謝馬郎的救命之恩,于是把最心愛的小女兒嫁給他做妻子。」
任劍飛看著她,有些不解,別人娶妻干這丫頭何事?她沒來由地說故事竟說到紅了臉蛋。
「龍王嫁女,龍宮里熱鬧非凡,嫁妝擺滿了十里海街,珍珠、瑪瑙、珊瑚、貝雕自是不用說,光那頂嵌珠瓖玉的大花轎,就得用上三千六百九十九顆南海的貓兒眼綠珠,遠看一層碧,近看一轎綠,實為海中之寶。」
敖箏說著說著,耳邊突然听到撥算盤的聲音,瞪大眼楮一看後,她眼中的雀躍盡失。
這家伙竟然在算這些嫁妝值多少錢?真是夠市儈了!
「繼續呀。」打算盤的聲音停下,他終于將目光放回她身上。
「價格還滿意嗎?」她沒好氣地問。
任劍飛點點頭。「挺不錯的,我想,不少男人會願意為了這個數目而忍受娶個龍變成的怪物進門吧。」
「你、說、什、麼?」她睜大怒瞳威脅著,眼看著真的忍不住要發飆了。
「由龍變成的人不是怪物是什麼?我想,沒有人會喜歡睡覺睡到一半,手一攬,才發現剛剛的軟玉溫香已經變成一條戴角披鱗的大蛇了吧?」
「是龍不是蛇啦!」她氣得幾乎要噴火。
「對人來說分別不大,那都是非屬于人,身軀軟趴趴的,長滿了鱗的動物罷了。」
听他這麼說,她瞬間泄了氣。「你真的這麼想?」
「難道你不是這麼想?女人通常不都很怕蛇嗎?」
敖箏懶懶地托著腮。她不怕蛇,反倒怕人多些。
「所以,你即使有恩于龍王,也不希冀做龍王的女婿羅?」
他哼笑一聲,「我連做人的女婿都沒有興趣了,何況是做海龍王的?我自個兒會掙錢,想來還不需要使出覬覦龍女嫁妝這種爛招數。」
她更加沒勁了。瞧瞧他,將龍女說得多麼不堪哪!他的意思是,龍女竟還比不過一頂龍宮抑轎?
「故事說完了嗎?」他挑眉間道。
她懶洋洋地睨了他一眼,繼續說下去。
「龍王寵愛嬌女,龍女出嫁時,他命大魚在前頭擂鼓開道,金雞在旁引頸高叫,派黃龍和五龍兩位龍太子護轎,四只海老鼠扛著大花轎,趁著夜潮水漲,離開龍宮向泗礁島出發。」
「轎子到了基湖海灣,突然間,那只斑斕大虎從山頂上竄下,朝花轎怒吼,這下竟把四只抬轎的海老鼠給嚇壞了,海老鼠一驚,身子一沉,只露出了個鼠頭觀看動靜,龍女的轎子就這麼停下來不動了。」
「結果呢?」
看他似乎真听出了些興味,她覺得滿開心的,卻不知他真正專注的是她說故事時活潑的表情以及那雙晶亮的大眼楮。
「龍女出嫁,半途是不能停轎的,這一停可壞了事兒,一停就是幾千年,花轎再也沒能往前挪動半步,至于馬郎呢,他站在馬關坳的海邊,面朝浪頭盼呀盼的,最後竟化成了石像,就這麼佇立在礁石上,千百年來一直翹首遠望。
「前來送小妹出嫁的五龍和黃龍,想不到路上會發生如此變故,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為了保護龍女不受傷害,他們決定在附近定居,這就是黃龍島和五龍鄉的由來。」
「至于敲鑼的大魚和喝道的金雞,一直跑在轎子前頭,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見轎子遲遲不來,就跑到金平島上去歇腳,日後化為兩個坳口,一個叫大魚坳,另一個就叫作金雞坳。」
敖箏說完故事後,任劍飛拍了拍掌。
「這個故事不錯,頗予人啟示。」
「啟示?」
「是呀!那就是看到怪魚別救,見到龍女莫娶,否則會變成石像的。」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身到門外兜了個圈,回來時,手上多了掃帚和畚箕。
「怎麼了?」他挑眉看著她。
雖不明白她在惱些什麼,但她那表情還挺逗人的。
「要掃地了啦!」
掃帚用力地在地面上揮動,敖箏在屋里揚起了一陣陣的灰塵。
討厭!她寧願讓自己嗆死,也不要再理任劍飛了!
第四章
雨勢不小。
任劍飛將眼神自窗外收回。
他不是把目光轉回桌上的帳冊中,而是轉到那睡在角落躺椅上的小丫鬟敖箏身上。
雨是不小,卻驚不醒她。
這不是第一回了,每回她都說要陪他秉燭整理帳冊,可是每回她都在一旁睡得唏哩呼嚕。
他給她的三個月試用期限眼看都快要到了,而他也明白了她最大的本事,那就是陪睡。
所謂陪睡,是她睡在一旁陪他看帳冊的意思。
這樣的她,還能留在任家堡里繼續當個頭號廢物嗎?
雖這麼想,但任劍飛只是一笑。他站起身走向躺椅,不是去喚醒他那專門打碎古董花瓶的貼身丫鬟,而是將身上的外袍褪下,蓋在她身上。
現在已人秋,夜涼如水,這丫頭竟是毫無所覺。
在走向敖箏時,任劍飛清楚地看見腳邊有幾只八腳蟲兒爬來爬去,他也看慣了,沒去理會。如果真要留這丫頭在身邊,這樣「真實」的生活環境,他就勢必要忍受吧。
可是為什麼他要為她忍受這一切?為什麼他就是狠不下心將她趕走呢?
「小箏兒呀,你究竟在我身上下了什麼咒?」
他在她身前蹲下,縱容著自己將她微張著小嘴的甜美睡容飽覽個夠。
他喜歡看她,卻不想讓她知道,所以她熟睡時是最好的時機。
這丫頭對他全然是毫不設防,毫無顧忌的,在他面前愛笑就笑,想睡就睡,高興了就蹦蹦跳跳的貼近他,生氣了就扭過頭去噘著嘴不理人,而他也由著她、寵溺著她,兩人的相處,又哪兒有主僕之間當有的分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