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當她像只快樂小鳥一樣地飛出醫院大門時,正巧踫到一位中年東方婦人正在櫃台和護士比手劃腳。好心又有些雞婆個性的她,腳跟一轉就走到了婦人身邊,詢問自己是否能幫上忙。
熬人帶著高興的笑容告訴她,這是她到美國後,第一次自己搭車出門,來醫院是為了看看近來似乎很忙的醫生女婿。
「我女婿是有名的腎髒醫生哦。」婦人的台灣腔調高興地說著。
「哪一位啊?」她當時禮貌地問。
「桑文生,你听過嗎?」婦人看著她震驚的臉說道。
「他一以前幫我朋友的親人開過刀。」她不知道自己當時哪來的力氣把話說完。
「天公實在是疼憨人。我這個女婿愛家、疼我女兒,還把我當成自己的媽一樣照顧,我的腎髒病也是他幫我控制的。你說他是不是很孝順?」婦人尋求她的認同。
「我以為桑醫生離婚了?」她穩住自己發軟的雙眼,力作鎮定地問。
「你亂講!不可能。」婦人睜大眼,生氣地瞪著她。
「我也是听說。」她的聲音愈來愈微弱。
「胡說八道!他們三個月前才慶祝結婚兩周年,我女兒送了個水晶飛機給他。」婦人小小的臉不高興地皺成一團。
她扶住癟台,一陣暈眩讓她幾乎倒地。文生沒有離婚?
她看過那個水晶飛機,就在書房的桌子上。可是,文生的屋子里沒有女人用品啊!她告訴自己。但是一屋子里卻有一間她未曾進入的客房。
「你女兒怎麼沒有陪你來?」還不想相信婦人的話,她用最後的理智問道。
「她到芝加哥去探望弟弟了,順便參如兩個月的會計研習。我的身體不好,所以沒跟她去。」婦人話中所提供的資料和文生告訴她的完全一樣︰他的妻子讀會計,而且有個弟弟。
她不記得那時為什麼沒有一路哭回文生的家,她所有家當都在他的臥室里,包括她的人!
她只曉得當她一臉茫然地沖回文生的房子,推開客房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里將不會再有「桑文生」這個名字!
所謂的客房,有著女性的衣服、保養品,甚且連生理用品都一應俱全。
面對一室的鐵證,她還能說什麼。
于是,留了紙條,寫下——只是一場游戲。
她飛回了台灣。
「你不會睡著了吧!」柳玉真打了下衛靜雲的頭,打斷她的出神。
「我沒有睡著啦,我只是想起那天打開他老婆房間時的心情,他也真敢,把我直接帶回家,不怕他老婆心血來潮回家捉奸正著。」衛靜雲抱著媽媽的手臂。
這些日子走來,媽媽早己是她的最佳傾听著。她和桑文生的交往、她發現自己懷孕的那一刻、她做出生下孩子決定的當時,媽媽都全程參與且分享了她的喜怒哀樂。
「也許他們早形同陌路了,否則干嘛分房睡?」
「那天他岳母本來還要把他們全家福照片掏給我看。如果你看到他岳母那種幸福美滿的笑容,你就不會這祥認為了。」衛靜雲苦笑地咽下口中的苦水。
七年了,每次想到自己的感情曾經被那樣淒慘地玩弄過,她依然會難受地無法成眠。
「我還是覺得你當初不該落荒而逃,你不和桑文生談談,怎麼知道事實的真相是什麼呢?」柳玉真把弄著女兒已長及背中央的長發。「他不是去找過君蘭問你的住址、電話嗎。」
「被人玩弄已經夠屈辱了,我不要再去面對他的虛情假意,還好我交代過君蘭,要她拼命裝傻。媽,人好可怕,他怎麼能夠那樣若無其事的抱我、吻我,還敢替我找當地的學校教職。」靜雲打了個寒戰。
「這就是我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你沖動的像頭西班牙斗牛!也許桑文生當時正在辦離婚,所以才敢帶著你出入住宅還有醫院。你什麼都不問清楚,吃虧的不是自己嗎?」
而這頭西班牙斗牛從美國回來後,一度像行尸走肉,直到知道自己身懷六甲後,才又回復為那個活潑驕傲的女兒。柳玉真看著年齡增長、添了嫵媚的女兒,丟掉了大眼鏡,留了披肩的發,不開口的女兒有資格當選學生的夢中情人。
「媽,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衛靜雲低頭看著地板。
「你又懷孕了?」柳玉真存心逗愁眉苦臉的女兒開心。
「什麼嘛。」衛靜雲捶了下老媽。唇邊的笑只維持了幾秒鐘。「你知道嗎,我一直不忍心打破你的幻想,但是事實就是你女兒’真的真的’被一個高明的愛情騙子玩弄了。幾年前,君蘭在美國看過他們一家人在飯店中吃飯,替他的妻子慶生;一對即將要離異的夫妻會如此慎重地為彼此慶祝嗎?」
才將這些藏在心中多年的活告訴母親,她的唇邊卻嘗到咸咸的淚水。
她哭了嗎?衛靜雲看著一顆水珠自下顎滑落至她的棉衫,在棉衫上留下了圓型的水漬。
「別為那種混蛋浪費眼淚。」柳玉真攬住女兒的肩,女兒只是流淚而不哭出聲的模樣,讓人難過。
靜雲還是在意那個桑文生吧!否則怎會在這些年來拒絕了那麼多的追求。
「我沒事的,可能是剛剛喝太多水了。」衛靜雲勉強地將嘴角上揚。
「隨便你怎麼說啦!在老媽面前就別裝了。」
「有時想起來,還是覺得他好可怕。怎麼能夠在兩情相悅時,用上那麼深的心思,他從不曾提過他和妻子離婚,只說他們分手了,而我卻從來不曾去深究,傻呆了,對不對?」她吸了吸鼻子,笑得慘兮兮。
「不傻,起碼可以寫到你的小說里賺人熱淚。對了,你最近在班上搜到你自己的小說了嗎?」女兒心血來潮開始寫愛情小說,就是希望能在課程中、晨檢時搜到她的小說。
很奇怪的理想,不過能讓女兒分些心去做其他事,總比她一天到晚盯著兒子感傷來的好一點吧!
「我想這輩子都不可能搜到了。我的東西太八股、太無聊、太發于情止于禮,一點都不激情,誰要看啊!」她甩甩頭,不願再想起那段痛苦的往事。為桑文生傷神的日子,早就過了。
有空感傷,還不如多寫點小說賺外快。
「你這是在褒自己,還是在貶自己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絕對不會成為什麼主流作家就是了。老媽。」她喚了柳玉真一聲,仍有水氣的眼眸閃著光。「其實你比我還有寫小說的天分哩。」
「是嗎?」柳玉真當場坐直身軀,得意地拉拉衣領,
「原來在你的心目中,媽媽的文學造詣是很高的。」
「是啊!而且你還身兼編劇、導演、演員三種角色耶。」衛靜雲站起身為她鼓掌,看著老媽的一臉錯諤,她素性仰頭大笑起來。
「喂,什麼時候?你說清楚啊!」柳玉真扯著女兒的衣袖。
「就是當年我發現我懷了榆洋,但是又不想隨便找個人嫁的時候嘛!你不是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悲情劇嗎?」
教師的世界很封閉,當年為了不讓榆洋背上私生子的名號,也為了不讓衛靜雲砸掉鐵飯碗,因此英明神武的柳玉真在得知女兒打算留下孩子時,就開始廣發喜帖。
柳玉真說女兒巳經在美國結婚了,新郎會在下個月到台灣正式舉行一場婚禮,跟所有的親友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