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歡唱歌呢。」站在青年對面听完一首,微笑著將錢放人地上的樂器盒里,段修眉喃喃地自語。
「所以就可以這麼無所事事地靠乞討為生。」凜季秋不贊同地反駁,聲音在狹窄的過道里顯得格外大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段修眉抱歉地向已微有怒意的青年一笑,拉著凜季秋趕緊走,邊走邊為那個人辯解︰「人家喜歡嘛,而且你也欣賞到了他的音樂呀,當然得付費。」
「沒有天賦就不要為此而浪費生命。」任她拖著自己走,凜季秋還是堅持己見。
「你今天情緒不好。」突地轉過身來看向他,段修眉肯定地說。他平時不是會為「小事」而在意到發表評論的人。
凜季秋閉緊唇,不再說話,眼楮卻慢慢看向兩人交握的雙手。
「咦?」段修眉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連忙松開他的手,「不好意思。」
凜季秋看她一眼,自顧自地往前走。段修眉靜靜地陪在他身邊,買好票,通過檢票口,站在等候地鐵的地方。凜季秋側過頭向她瞄了一眼——她的神情從過了檢票口後就一直在慢慢改變,他的眼神慢慢有了探究之意,可還是沉默著。
一列地鐵開來了,段修眉拉著他趕緊走進去,里面還有兩三個座,凜季秋卻寧可站著。段修眉倒也不在意,抓了個吊環,站在他旁邊,眼楮卻直直地看向窗外。又是這種近似于空茫的神情!凜季秋發現,當看見她這個樣子時,他的心里就會很不舒服,就會很想打破他從不干涉他人隱私的原則去問個究竟。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問出口。
整個地鐵路線里,兩人都是這樣沉默地站著。凜季秋仍然不覺得坐地鐵有什麼樂趣可言,倒是段修眉在地鐵里的變化令他心中產生了一股莫名的躁意。
邁出地鐵站,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段修眉發出一聲滿足般的輕嘆,表情似乎又恢復了正常,「我以前經常一個人跑來坐地鐵。」
凜季秋終于等來了她半個小時來的第一句話,但他還是忍耐著,只是靜靜地傾听。
「沒了。」段修眉大聲總結,聲音听起來很是輕快。
「就這樣?」凜季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他曾以為自己了解她的每一部分,正如了解自己,不是靠資料,而是靠同類的直覺。而現在,她似乎還有一部分是他不知道的,他不喜歡這樣。
「就這樣,青少年時期的叛逆習慣而已。」段修眉答得輕描淡寫。
「選擇這樣的方式?」坐地鐵是很好的紓解場所嗎?凜季秋不懂,他無所謂什麼叛逆期,一直以來他所有的情緒都被他控制得很好。
「你不覺得這地方挺好嗎?沒有任何人認識你、關心你,流淚哭泣都可以隨你。」段修眉微笑著反問。
流淚哭泣嗎?听到這句話,凜季秋突然失去了探究的興趣,他大致知道究竟是哪段過去使她喜歡坐地鐵了,他擁有她詳細的資料,但也許是太過詳細了。
※※※
澳朝換代也不過是利益集團的力量對比發生變化而已,段修眉要的時機,也只是等待段氏的眾人確定好自己的利益傾向而已。段志義的人脈確實在段氏分布很廣,他這一房的枝枝葉葉,幾乎掌握了全族的命脈。其他房的人不得已之下,只好惟馬首是瞻,外表看似安分,其實也不過是等著有個有力量的人登高一呼罷了。
段修眉的出現,令他們紛紛有了賭一把的勇氣,特別是年青的那一大群,自然不甘心因為房系不同而屈居人下,他們的心中充滿了大刀闊斧、將段氏改造一番的激情。現在,他們在段修眉身上看到了機會。聰敏的段修眉,美麗的段修眉,叛逆的段修眉,段氏里誰人不知呢?而且。她才是段氏的現任當家呢!是段訓鼎力支持的對象!
一切都在默契中進行。從地鐵站回來的一個星期後,段修眉將段志義這一房的人全部「請」到了外國,並命令未得「鍛」令召喚的話,一世不得返回。一夜間,段氏的人馬已經煥然一新,而外界絲毫不覺被動。
段志義有把柄握在段修眉手上,她撕破臉、將他的「業績」詔告天下,自有人幫忙驅逐他。可是老女乃女乃呢?段氏人景仰了多年的老人該如何處置?
「翅膀硬了啊,修眉!」第二天,段修眉去向老女乃女乃先斬後奏時,顯然已獲悉一切的老人只是略帶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話,昔日威嚴富貴的氣勢似乎已一去不復返。
「老女乃女乃,您就好好頤養天年吧,我們會好好供著你的。」段修眉仍然保持一徑的恭順態度,語氣里卻有著不容更改的命令意味。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老人家何曾受過這陣勢,她在段家呼風喚雨幾十年啊!
「女乃女乃。」段修眉軟軟地叫上一聲,眼里的同情明明白白地呈現在眾人面前。做戲是吧,她也會,孝順晚輩對嚴苛長輩,準不會招人非議。否則,要是讓老人家拿一頂「大逆不道」的罪名扣下去,那就會讓敵人有翻身的機會了。
畢竟是大風浪里走來的人,看看大廳里眾人的眼神,老女乃女乃明白了八九分。這一戰的勝負是扳不回了。段志義同段修眉的父親一樣,對自己言听計從,雖然前者為的是得她的助益,後者是出于對她的孝順,但好歹,自己在段氏才是真正說話的主。可段修眉不一樣,非但翅膀硬了,手下還有一大幫人跟著,看來是不會任人擺布的了。
「行,你們行。都走吧。」揮揮手,老人走回了里屋。反正多待也是無益的了,畢竟大局已定。
待老人一走,大廳里頓時響起眾人情不自禁的歡呼。歸根究底,老女乃女乃受人尊敬,是因為她的權力,而不是她的人。惟有段修眉的眼里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悵然。老女乃女乃沒錯,她也沒錯,只是各自有利益要維護而已。
「怎麼了?不高興嗎?」悄悄地,段訓走近了段修眉的身邊。素來嚴肅的他,臉上居然也有了一絲喜氣。看得出,他是真的為此刻而高興。
段修眉看他一眼,想一想,還是覺得對他無話可說。現在,她只能想到要一個人來分享她的心情。可是,凜季秋卻跑到中東去了,她半小時前才確認過。真不懂他為什麼要挑人家動亂的時候去,就算想發戰爭財,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吧。
轉了個心思,她抬起頭,試著和段訓開玩笑,「這你就滿意了?不要我再搞什麼美人計了?」
段訓微微一笑,第一次沒有為她的不正經而皺眉,只是神情有些難懂。
段修眉不適應地睜大了眼,但也沒興趣向他「索要」那冗長的叨念。
「喝點酒,讓大家高興一下吧。」段訓破天荒地建議,底下已是一陣歡呼聲。
想起了什麼,段修眉的臉有些微微泛紅,擺擺手說︰「你們喝吧,我今天不想飲酒。」自從上次在凜季秋那發了一回酒瘋後,她就談酒色變。
段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獨自走人人群中飲酒慶賀。
段修眉遙遙地看著,心底實在沒有多少勝利的情緒。大家為了共同的利益而走在一起,雖然是謀事的同伴,卻不是可以分享心情的朋友。嘆口氣,她的心思一下子飄到好遠。凜季秋,你究竟干什麼去了?
※※※
中東的一個簡陋的帳篷式旅館里,凜季秋和一名中年婦女靜靜地對望著。
「我不會回去的。」吐一個煙圈,身著便裝的中年婦女臉上有著明顯的風霜痕跡——黝黑而未經任何保養的臉,看得出是經年月曬的結果。仔細一看,她那冷淡而固執的神情與凜季秋竟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