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惋惜地搖搖頭,凜季秋斂神專心處理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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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或許太久沒遇見對手了吧,凜季秋還是想試一試段修眉究竟是貓還是虎,至少可以打發一下時間。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帶著圍棋又到了舒心園。
段修眉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看著他在亭子的石桌上把棋盤布置好。
「黑或白?」凜季秋拈起一粒棋子,問她。
咦,沒有大男子主義地執白?段修眉不動聲色地在他面前從容坐下,拿起一粒黑子,微笑地看向凜季秋,「輪流執黑各一局。」
先試一下實力再說。凜季秋的眼里浮上一抹興味。看來,至少還是只有利爪的貓。
結果,一盤棋從清晨至晌午,未見輸贏。下棋,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如果這句話還適用的話,段修眉快、狠、準的棋風又說明了什麼?決定休息一小時、吃過午飯再繼續,凜季秋發現自己對她的興趣又濃了一分。
「你現在從事什麼職業?」夾一箸青菜,凜季秋直接開口問道。
如果凜氏的人見了必然驚駭于這句話的長度,凜氏人都知道凜季秋是「一字宗師」,說話的語句之精簡已非用「簡潔」二字可以形容。
「開了個小花店。」段修眉喝一口米酒,簡短答道。好久沒這麼暢快地下棋了,她分不清心中那股陌生的興奮是因為棋還是酒。
「花店?」凜季秋抬頭看向她,臉部仍看不出什麼表情。
「是啊。」段修眉淡淡地回答。
熱愛園藝?甘于淡泊?凜季秋不覺得她身上有前面那項特質。
「為什麼?」他疑惑地挑眉。
「賺錢過日子。」段修眉很坦白,她就是能很自然地明白他的話。
「就這樣?」凜季秋微微皺眉。
「嗯,人生嘛,不過如此。」段修眉溫和地笑道。
凜季秋聞言,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段修眉不知所以地咬一口青菜,不懂他臉部的陰晴變化。兩人靜靜地繼續進食,再無對論。
凜季秋最先擱下碗筷,起身向涼亭走去。
看了一眼他碗中還剩下一大半的米飯,段修眉猶豫了一下,低頭慢條斯理地繼續進食。十分鐘後,捧著杯清茶,她默默地坐在了石桌旁,繼續未完的棋局。
兩人仍是無言。
「錯了。」一刻鐘後,凜季秋突然出聲。
段修眉不意外地聳聳肩,「沒關系,繼續。」早在落子的一剎那,她就明白自己犯了個非技術性的錯誤——棋子放錯了位置,誰讓她視力不好呢。
「一招錯,全盤皆輸。」凜季秋的聲音仍是冷冷淡淡,言語中卻有不容忽視的堅持,他不喜歡贏得這麼沒成就感。
「無所謂。」段修眉的唇畔仍帶著無謂的淺笑,她並不在乎這盤棋的輸贏。或者說,她早已不在乎任何事的輸贏。
凜季秋冷冷地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起身離去。和一個毫無求勝的人對奕有何意義!
在不遠處隨侍的男佣趕緊跟上去,臨行前,忍不住投給段修眉一個惋惜的眼神。
惋惜?段修眉不禁啞然失笑。她正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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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季秋明白自己的怒氣從何而來,卻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能一如既往地妥善控制情緒。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不相干的人持有這麼多的情緒。是期待值太高了?今早的棋局讓他有「棋逢對手」的興奮感。那睽離已久的感覺,令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又有溫度起來。但她卻令他失望了。近乎恥辱!
「可惡。」凜季秋突然頓住前行的腳步。
身後緊跟的男佣心中一驚,主子的聲音雖然仍是冷冰冰的,但隨待主子這麼多年來,他還是能听出聲音中情緒的高低起伏的。
「準備飛機,去東京。」丟下一句話,凜季秋再度開步往前走。他要找個地方,讓腦子活躍一下,太久未遇對手,難怪他情緒會有些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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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的和室里,散發著淡淡的茶香。
「輸了。」放下手中的棋子,凜季秋如釋重負的表情,全然不似個輸家。
身著和服的短發女子冷冷地一笑,並不奇怪他這種「獨孤求敗」的心理。
「葵,你說是什麼會讓一只老虎變成一只貓?」一邊慢條斯理地收拾棋子,凜季秋一邊疑惑地問。他不喜歡有問題一直困擾自己。
被稱作葵的女子有著和他同樣冷淡的神情,聞言,只是隨意地整一下短發,再開口︰「你確定本來就是只虎?」她的中文說得很好,听不出口音。
凜季秋閉眼回想一下段修眉八年前的模樣.確定地點一點頭。
「環境影響?基因突變?」葵漫不經心地提供答案。凜季秋略帶困惑的神情確屬鮮見,不過她沒興趣追究。
「基因?」凜季秋搖搖頭,段氏是這些家族中特別好勝的一族,可惜近百年來,從未出現過厲害的掌權者,只是逐漸衰敗下去。如果段修眉有祖先急功好利的遺傳的話,絕非是現在的模樣。
「那麼只有是環境影響了……」凜季秋眯起眼,喃喃自語。
「你確定凜氏當家的夫人只能從這十大家族中選?」葵冷冷地開口,打斷了凜季秋的思緒。
「你還有興趣?」凜季秋冷冷地回應。
「你今年三十,我今年二十四,凜氏與安神一族聯姻,互不辱沒。」似乎是在勸婚,但女子的聲音里沒有一絲熱衷,只是利害分析。
「這次再無滿意人選,明年此時我們便可議定婚期。」和安神一族聯姻,凜季秋並不排斥,凜氏是該混入一些外族的血統了。只是,如果十大家族中有與他相匹配的人選出現的話會更好,這樣對凜氏的助益會更大。安神雖是日本古老一族,但宗教的神秘氣氛太濃,與政治的關系過于密切,而他暫時不想讓凜氏卷入日本復雜的高層。
「那就這樣說定了。」葵示意下人端上酒菜,口頭說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說定了。」端起清酒,凜季秋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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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這舒心園里窩上半年,期限一到,便拎起小包包走人,是再「舒心」不過了。段修眉哀怨地看著一直站在講台上的法國男人,不明白放下書本多年的自己為何還要和一堆大家閨秀在一起學法語。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們這十個人該是情敵吧?段修眉不自在地挪動一子。
「相信諸位美麗的小姐都已有深厚的法語修養,那麼我們僅從藝術方面進行欣賞。」出于對名門家族的信心,法國教師用法語滔滔不絕地說著。
抱歉啊,我從十六歲以後就已不學無術了,那幾個法語單詞還是小時候學的。段修眉在心中翻白眼,外表恭順地看著講師的長臉,渾然不覺小時受的教育令她听課毫不費力。可是,還是沒有必要在這兒裝淑女吧?太久沒鍛煉了,她的假笑有些累人。悄悄地,她溜出了書房。
陽光很暖,花很香,可是她在這大園子里能做什麼?段修眉坐在舒心園的花園里,徑自發呆起來。她喜歡發呆,自十六歲離開段氏後,發呆是她最喜歡的事。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放任腦子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蒙地睜開眼,卻看見凜季秋又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面前。
「十五分鐘。」凜季秋面無表情說了四個字。
自己有發這麼久的呆嗎?段修眉漸漸回過神來。
「不正常。」凜季秋的語氣中充滿了不贊同。
你在這靜站十五分鐘才是不正常好不好?段修眉在心中嘀咕。
「浪費時間。」凜季秋繼續冷冷批判。
「你回來啦?」段修眉漾起溫柔的笑來轉移話題,暗地里唾棄自己的語氣听起來像個日本主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