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辰不自覺得將文芳的居家風格與他母親在台北的住屋相比。文芳的住處有一種興之所至的輕松感,正幢設計是以舒適為住,相反的,他父母的住處卻充斥著富麗而貧乏的格調,令人華而不實之感。
文芳所謂的餐前酒,不過是一小杯清淡無味的雪莉酒。育辰絲毫不以為意,欣然地接受。思敏則基于禮貌,也拿了一杯。這並非她所喜愛的飲料,不過她知道,這是文芳阿姨唯一供應的酒,就如思敏的母親供給一種難喝的水果酒一樣。雪莉酒與水果酒大同小異,不過,至少比較容易下喉,而母親的水果酒則教人不敢領教。
一思及此,思敏不禁想起母親與文芳姨之間可怕的相似處,那就是她們的烹飪手藝。或許,她得先警告育辰,她的文芳阿姨可不善于烹飪。她早已認清此一令人驚愕的事實——不論是她母親或是她阿姨,兩人連一道起碼的家常菜也做不好︰不是半生不熟,就是燒焦,再不然便是奇怪的配菜,這些都是他們家族司空見慣的事。
當他們坐上餐桌後,思敏驚恐的發現,文芳將幾盤的食物放在育辰面前,而他也毫不遲疑的取了大量的食物放在盤內。
她看到他嘗了一口之後稍作停頓,皺了一下眉頭後。他繼續吃著,不過每一口進食的速度都極為緩慢。
除了烹調之外,今晚還有幾件事令育辰大出意外。當他們開始享用香醇的咖啡時,文芳開始陳述若干年前,她曾在紐約擔任舞者的一些經歷。不論故事如何引人入勝,他仍常常因為思敏而分神。她坐在室內的另一端,可望不可及的引人遐思。他得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沖動,才不致于沖上前去抱她、吻她。
文芳的話再度吸引住育辰的注意,因為她開始述說思敏曾替代她的朋友在百老匯外的小劇場演出的事。
思敏立刻急著轉變話題。「我想育辰沒有興趣听這些事。」
「我有興趣,請繼續說下去,文芳姨。」育辰倒興致勃勃得很。對于思敏的事,他都極想知道。
不顧思敏的抗議,文芳興高采烈的繼續說道︰「思敏的父母得到澳洲某個荒涼的地方去拍電影,而當時思敏帶著牙齒矯正器無法同行,于是她被扔在我這里讓我代為照顧。後來我要到紐約參加歌舞團表演,我決定帶她一同前往紐約,因為恰好有一位牙醫朋友住在當地,剛好可以讓她處理思敏的牙齒矯正器。」
育辰凝視著思敏,她只是對他無奈的笑了笑。她知道這是文芳姨最喜歡的話題之一,只要對方稍加鼓勵,她就會源源不斷的說個不停。
「後來呢?」他問。
「戴了兩年的矯正器除去之後,必然會展現某些新風貌。當時,舞團里不巧有一位朋友受傷無法上台,所以找上思敏來替補,我的另一個年輕朋友,便開始教導思敏她們舞團表演的其中一支舞。表演的當天,思敏穿上了特地為她裁制的舞衣。」文芳身體傾向育辰故作神秘的說︰「因為我朋友的舞衣,她穿不合身。」她小聲的補充說明。「是胸部不合身。」文芳接著又一本正經的往下說。「你知道嗎?思敏取代了我朋友的位置,甚至比她還受歡迎。若不是思敏的父母反對,她早成歌舞巨星了。」
當育辰的目光移向思敏時,眼中流露出興味的神色。「我真希望能見到你那時的模樣。那時候你幾歲?」
她對他苦笑一下。「那時我才十五歲,算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她轉向阿姨苦澀的說︰「每次敘述這個故事,你都忘了說,我那歌舞是唱得荒腔走板,舞則跳得一塌糊涂,這才是我受‘歡迎’的原因吧!」
「你倒真實際啊!思敏。」文芳略有慍意的。「這點你遺傳自你母親。來,嘗點巧克力糖吧。」她側身對育辰說︰「強者才能忍耐實際的人。與他們交往時,你必須要堅忍不拔。」她對育辰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育辰也回以一笑。「我會牢記在心。」
思敏轉變話題問道︰「為什麼你不告訴育辰,你是如何擁有這一家鄉村商店的?文芳阿姨,這比我在百老匯外的小劇場的初次演出,要有趣得多了。」
文芳接受了她的暗示,把裝有巧克力糖的碟子傳給思敏他們,然後開始訴說她當初搬到此地時,所遇到的一位長者。
這位長者擁有此地半數的房地產,對文芳相當的友善,他們經常在一起玩撲克牌、彼此作伴。他過世後,他竟將部分的家產留給她——包括這家商店,其余遺產則捐贈慈善機構。他並且還在遺囑中宣稱,他沒有家人,而文芳是他唯一可以視之為家人的人。
到了曲終人散之際,育辰感謝文芳帶給他美好的夜晚。
在回家途中,育辰忍不住問思敏,文芳所說的一切是真的嗎,或者只是她加油添醋,想使故事更加生動使然。
「沒錯,是真有其事。」思敏含笑道。「我也從我母親那兒,听到同樣的故事。」
「你阿姨從未婚嫁?」
「沒有。她說過她唯一考慮過要嫁的人在紐約,不幸的是,他已有妻室。她一發現他是個有婦之夫,便不再與他相見。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堅強、大而化之,可是內在卻十分善良仁慈。我想此生最令她遺憾的應該是,她從未有過小孩。」
當他將車停在思敏的小屋前時,育辰問︰「那麼你呢?你想要小孩嗎?」
思敏並未立即答覆。她暗想,曾有一段時間,她十分渴望擁有小孩,一個遺傳有育辰身上優點與幽默感的小孩。但這些夢想,已隨著車禍發生而煙消雲散了。
「也許,」她終于開口。「也許某一天我會想有吧!」雨滴開始打在車窗上。「開始下雨了,我最好趕快進屋去。」
當他握住她的手臂,護送她到門口時,育辰感到十分的緊張。此刻他並不想只是禮貌性的互道晚安後離去,可是他知道,他必須如此。
今晚,在他的相伴之下,她顯得輕松愉快,這一點他必須感謝文芳。他與思敏之間頗有進展,然而美好時光卻總是過于短暫。
思敏打開門後,育辰溫柔的捧起她的臉龐,低頭親吻她。
察覺到育辰雙手微顫,同時也感受到他吻她時的緊張不安。她明白他正遵守自己的諾言,不強迫自己或她。
他輕輕推開了她。
「鎖上你的門。」他說完,轉身走向他車子的方向。
思敏若有所失的目送他離開。
一小時後,思敏梳洗沐浴完畢。當她關上水龍頭時,寂靜似乎一下子包圍了她,使她備覺孤獨。
她一邊系上長袍的帶子,一邊向前門走去。打開門,她听到松樹颯颯作響,接著,又听到另一種有別于一般夜間的聲響。
一陣微弱的音樂聲飄送在夜空中,思敏隨即明白了聲音出自何處,那是育辰的口琴聲。
她拿起一條掛在門邊的披肩披在身上,信步走到外頭。斜靠在前廊的柱子上,專注地傾听他所吹奏的曲調。她並不能辨識旋律,但是听來像是一首寂寞悲傷的歌曲。
思敏佇立在前廊聆听良久。她想像著他正坐在前廊,對著草木及夜間的動物吹奏著。
思敏心忖,他在小屋頗感寂寞吧,而她也孤獨難耐,兩人都無法入眠。他們之間不能如此不確定的繼續下去,某些堅持必須讓步,萬一她是必須讓步的一方,那……
音樂終于停止了。
思敏回到臥室,坐在床沿上。突然,她有股想要離開這幢小屋的沖動,但這念頭甫自心頭浮現,隨即又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