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我想想……」其實那時候她才念國中,事情都模模糊糊的。「我記得思煙姐很漂亮,非常漂亮。可是,她好像一直都心事重重的,不太講話一有空就像你一樣,躲進房間里工作,不怎麼理人。不過,倒是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就是了。你們的個性差很多,我覺得她很冷。」
「冷?」
「嗯。從那次車禍之後,唐大哥就變了個人……一個性變得詭怪,時而吊兒郎當、滿不在乎,時而冷峻駭人。「也不太讓人家談起以前的事。」「為什麼?」
「我不太清楚……」這些年來,大家對那晚及之前的事都三緘其口,所以詳情她也不明白。
「我只記得那天晚上,我媽帶我去參加他們的婚宴,本來都好好的。可是突然間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唐大哥的哥哥不知道說了什麼話,現場的氣氛變得很糟,沒多久,唐大哥沖出門,思煙姐跟在他身後追出去,兩個人臉色都很難看,什麼都沒說。我問我媽,她只叫我不要多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俞穎容雖然知道得不多,但從她口中說出來的經過顯然與父親和俞姐告訴她的有所出入。她一直以為他們是在度蜜月的途中發生了車禍。
「我不知道……當天夜里,媽媽接到電話後,只說唐大哥出了車禍,就急忙出門了。兩個星期以後,唐大哥的傷勢穩定下來,媽媽才帶我去醫院探他。從那之後,我就沒再見到思煙姐,也沒有人提到她的事,一直到現在。」
是了……父親告訴她,思煙的傷勢很重,他眼見她的情況嚴重到無法挽救,于是要求院方幫忙把思煙送回台南老家度過最後的時日,並在那里安葬。思煙回家的那日,她也發生了車禍,但是情況比思煙好,在經過漫長的療程後,終于能復原。不對……回到這些她原來不疑有它的點滴,隱約覺得事情像謎團一樣,理不清楚,但是父親去世了,她找誰問去?誰能告訴她?唐豫?
「唐大哥一定很愛思煙姐……」
「思煙就不愛唐豫嗎?」她幽幽回了句。思煙的畫冊里,全是唐豫的畫像,開心的、大笑的、忙碌的、彈吉他的、沉思的、沉睡的……她怎麼可能不愛他?
俞穎容撇了撇嘴。
「思煙姐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這幾年來,唐大哥換了一堆女朋友,可是從來沒看見他什麼時候真正開心過。你去過他的房間就知道,以前不是這樣的,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家搞得像倉庫一樣,比廉價旅館還不如。听楊大哥說,唐大哥有強迫癥,一天不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不高興,每天回家有錢在口袋里也不高興,他收藏的那些號稱是‘藝術品’的東西,有一大半是垃圾,他是當灑錢給窮人似的見一個買一個,愈沒價值的,他支票簽得愈快,帶回家後卻連一眼也懶得看……」俞穎容又補上一句︰「連女人也一樣。」
「什麼意思?」孫易安好奇地追問。
俞穎容吐了吐舌頭,說著有些臉紅。
「其實這也是從楊大哥那听來的。他說唐大哥是害怕自己再愛一次,就會再遭受一次痛苦,所以,他選擇交往的那些女人,除了明顯的身材火辣以外,沒有一個有好名聲,她們擺明著是為了享受才和唐大哥在一起,因為他是個很大方的情人,只要敢開口要,他都肯給。」
孫易安皺起眉頭。他何苦這樣糟蹋自己的價值?
「我看見他幾次難得的開懷大笑,就是當他看見報章雜志把他罵得一文不值的時候,罵得愈凶他笑得愈開心。你說,這樣是不是很病態?」
「前一陣子,他開始每天喝酒,連公司都不太管,把大家都嚇死了。」俞穎容又接著說道。
「在公事上,他應該是個知道分寸的人吧。」總覺得他對待自己、對待生活的乖戾態度不會帶到工作上——他過不去的是自己,不是那些人。
「這我就不了解了。只希望他能快樂些……可是他最近又更怪了,我好怕再這樣下去,他會爆炸。」俞穎容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上的布料。
听著俞穎容對唐豫的形容,她心頭一陣陰霾。他到底在想什麼……
突然想起這些晚上,她夜半老覺得有人在她房里、房外徘徊,是他嗎?他想怎麼樣?。
「這些先還你,我回去想想看要做什麼,想到了再來找你,好不好?」
「嗯。」
「還有,如果你想要學煮咖啡,可以找我喔。我在等大學聯考放榜,很閑的。」
沒等她回應,俞穎容向她眨了眨眼表示約定已成,接著便輕快地跑跳出門。
***
夜里,位于「遠之飯店」十六層樓高的總統套房內,燈火仍明亮。唐豫專注的眼神,始終不離電腦螢幕。隨著一頁頁數據的整合傳送而至,他的表情益發凝重起來。
突然,牆上的燈閃動,他伸手一撳桌前的控制器,房門隨之開啟。
「涂老,這麼晚了,還沒休息?」他向來人招呼一聲。不經意地瞥了眼時鐘,十二點了,這才發現工作時間比自己預期的長。
「你工作到這時候,也不太尋常吧。」相對于他的輕松,涂孟凡顯得嚴肅許多。
唐豫終于將視線移開電腦,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商場老將。
這些年來,涂孟凡的老成持重相當程度平衡了他及楊緒宇、俞綺華三人蠻干的沖勁,是「遠之企業」極為倚重的力量。有他掌理飯店,便如同撐起了遠之的半邊天,公司的拓展才得以無後顧之憂的進行——
但是眼前,他們有場硬仗得打。看涂孟凡的表情,他知道對方也在為同樣的事傷神……
「涂老,有話直說吧。」
涂孟凡隱隱嘆了口氣,點點頭。「唐氏那邊的動作,你應該早發現了。」
唐豫撇了撇嘴角。又是唐氏!像是他老揮之不去的夢魘……
「沒錯,我發現了。」他露出一抹透著疲憊的笑。「不發現也難,這麼拙劣的伎倆。不過,老實說……這麼做倒是很有效,立竿見影。」
涂孟凡的眼中閃過憂慮。
「我們有多少勝算?」
「你說呢?」唐豫笑著反問。
涂孟凡沉吟了會兒,說道︰
「一邊是飯店營業執照和兩個正在進行的開發案被耽擱,工程就這麼拖著,像錢坑一樣。另一方面,市場的風聲不斷,飯店的股價守得很吃緊……」
當然,他們也可以加緊運作,動用可能的關系讓開發案盡早過關,讓工程順利進行,另外在市場上強力拉抬股價。不過,每個動作都卡在兩個關鍵上︰時間,與金錢。而目前「遠之」除了飯店之外,其它的事業不是獲利有限,就是還沒到回收階段,如果決定正面迎戰,等于是拿飯店與整個唐氏搏——
情況相當吃緊……這一點,兩人皆心知肚明。
唐豫起身,隨手點了根煙,轉身跳向窗外。
他應該感到滿足嗎?至少,他們讓他過了六年平靜的日子。
「看樣子,似乎該是做個取舍的時候了。」
「唐總——」
「我們不是曾經一無所有過嗎?再糟,也糟不過一無所有吧?」唐豫說得淡然,出神地盯著手上的煙。
涂孟凡似乎愣住了,接著,神色突然猶豫起來。
「話是這樣沒錯。不過,時機巧了點……是不是……」
「什麼意思?」唐豫表情沒變,但耳朵卻尖了起來。
「六年前,孫思煙害你離開唐氏。六年後,孫易安莫名其妙出現,接著,‘遠之’也開始出狀況,你說,這不是很巧——」